阮云指尖微颤着苏醒,雪窟寒雾在睫毛凝成冰晶。
她撑起冻僵的身子,从袖中摸出火折子。
轻轻“呼”去,火折幽光出现。
只见雪窟的四周冰壁上纵横交错着抓痕,阮云知道,那是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周遭被雪覆盖着的,便是掉进这雪窝而逃不出去的人和动物了。
忽然,阮云的指尖摸到一股细流……
“殿下,殿下,这里有水,我们有救了。”喜色尚未漫上眉梢,便被身后热浪灼散。
阮云向身后望去,只见璟宸蜷在冰窟深处,玄衣蒸腾白雾。
他颈侧赤色螭纹如岩浆奔涌,竟将身下坚冰蚀出蛛网状裂痕。
阮云扣上他腕脉,那温度灼得她险些甩开。
她瞳孔骤缩——八爪火螭透骨钉!
而这透骨钉在他体内至少待了七年以上!
闫双成以北翟冰蚕为引,每年用剜肉之法剔毒,难怪……
阮云看着他瘦削而白皙的身材——能活到今天已然是个奇迹了,没有强健的体魄也是情理之中。
因着这火螭钉,他所有饮食所摄,所有内力所提,都至少要被这火螭钉压制一半以上!
被打入如此毒钉的人最多活不过一年……天啊,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怪不得闫双成天天像看宝贝一样看着他!
敢情他冰冷迫人的外表之下是一个早已被烧空身体的病秧子!
“母后……别去……求你了……别丢下我们……囡囡……”璟宸颈侧赤螭纹如岩浆涌动,玄色衣领被灼干。
阮云微一蹙眉,撕开他前襟,伸手探去,只觉他肌肤炽热灼人,且肌肤之上毫无汗意。
再查看透骨钉具体的位置——果然,谭中、风池等五处穴位异常燥热。
若想要解决璟宸的麻烦,帮他取下透骨钉,就非得要用药师谷只传谷主的绝学——灵枢飞针。
可眼下这种情况……若是施了针,自己内力折损,璟宸又是昏迷状态。
此时若有人突袭,两人必死无疑。
正在纠结之时,阮云突然发现,璟宸颈侧赤螭纹的红光竟随着寒雾吞吐明灭。
她试探性地将掌心覆上他心口,只觉那团暴烈的火毒在冰窟寒气中蜷成温驯的一团,宛如被霜雪压制的熔岩。
“难怪十年不回康国……”她喃喃自语,“原来极寒之地竟是锁住火毒之关键。”
想到这里,阮云替璟宸合上了前襟,并从怀中的白色小瓷瓶中拿出一粒药丸,用以暂时护住璟宸的心脉。
“既知解法,为何只是给病人喂下药丸,而不用灵枢飞针取出火螭钉,救人以根本?”
阮云一惊,循声望去,竟然是一个穿着米白色袍子的老头。
难道此人正是……
她故作轻松:“你是何人?什么灵枢飞针?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老头从暗影当中走了出来:“药师谷玄谷主,若是不会灵枢飞针岂不遭天下人耻笑么?”
阮云唇角一勾,果然他还是没能忍住:“原来是我的好师叔玄翎啊……当日您在箭翎上留下了字后便再未现身,玄汝还只当师叔不好意思见我,免得使我想起您对我师傅恩将仇报的不堪往事呢。”
玄翎神色逐渐严肃:“既知我是师叔,那你应当知道,药师谷谷训,见死不救是犯了忌讳。你作为现任谷主,不遵谷训,更是大不敬。”
“师叔你有所不知,你叛逃之后,师傅便在这条谷训上加了一句——作恶之人,生死天定。是以,并不是每一位重病患者我们都需要救治。”
玄翎神色微动,知道玄汝在影射自己当年叛逃药师谷之事。
旋即正了正色道:“璟宸是康国太子,他的命影响到几国安危,难道在师侄的计划当中,此人不该救么?”
“既要救他,为何师叔还要给他下见风醉?莫不是为了刺激他发病,好让我用灵枢飞针救他,接着师叔便可以学了……
哦对了,若是那天我真的用灵枢飞针取他火螭钉,想来待我身体虚弱之际,师叔便可要了我的性命,成为天下唯一一个会灵枢飞针之人?
可惜啊可惜,一个只会用毒的药师谷传人,又如何能学的了如灵枢飞针一般要大耗内力的救人之术呢?想让人叫一声玄谷主,师叔这辈子怕是难了。”
玄翎微低着头,眸色已呈凌厉肃杀之气,空气骤然安静。
“哈哈哈!”玄翎忽然仰头大笑,“药师谷能有什么好名声?我会贪恋别人叫一声‘玄谷主’?”
阮云道:“师叔不是贪恋好名声,是贪恋名声。药师谷虽然受人惧怕,但被人‘怕’就意味着强。您不是想要好,是想要强,是活人见您便要肝胆俱裂的威风。”
玄翎双目忽然充血,披散着的灰白的发随着内力的聚集开始飞舞:“强有何不对!玄汝,你看看在你手下的药师谷!你一心要将药师谷引回当年那个人人爱戴的路,我告诉你,那是行不通的!”
玄翎的脑海中飞过那一年南境的瘟疫,还有南境那些明明受了药师谷之恩,却又偏偏反过来泼药师谷脏水的人们。
“玄汝,你不懂。人都是自私的,你能救他的时候,你就是天!但凡有一丁点儿行差踏错,人家就会揪着你的错不放!你既要守着你的假清高,这谷主便该由不怕脏手的人来做!而且毒虽然能害人,也能救人,难道……”
“能救人也能害人?师叔应该说‘能控制人’更为准确吧?”
话音刚落,玄翎伸手扯下自己发带,疏忽见,他手中已有蚕丝飞出。
那蚕丝白而细,刚粘上阮云右手,便似长牙了一半,生生“咬”出一条血丝。
而那蚕丝沾了血,瞬间膨胀成一条毒荆棘。
阮云右手下意识缩回,金针已然在手:“师叔果然是用毒的高手,竟用血池养了冰火双生蚕吐丝,炼成了血蚕丝?!”
话语间,阮云金针已飞向血蚕丝,被金针扎到的位置,血蚕丝已从毒荆棘状态变回了蚕丝状态。
玄翎愣神了一会儿,他知道这位师侄医药方面天赋极高,只是没想到她还心思细腻如此,连血蚕丝都已经初知克制之法。
他“哈哈”笑出了声:“到底是师姐选出来的谷主,见识果然不一般,连血蚕丝都知道。怎么样,师侄,我们是不是不该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咱药师谷的和气?若是由我说,最该死的,便是此人!”
说着玄翎飞手一掷,血蚕丝不偏不倚朝着璟宸的心口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