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攸心生疑窦,但还是拜别两人,北渡黄河。
黄河北岸,连温度都似乎凭空低上一些一般,与南岸恍若是两个世界。元子攸紧了紧身上衣袍,一时并未催马疾行。
途中荒凉,并无一个行人,元子攸路过一处村落,一眼看去,数十屋舍如星罗棋布,却是屋门破漏,泥墙坍圮,房顶枯黄的茅草散落一地,随风乱滚——想是村中居民都为避兵乱,背井离乡而去了。
官道至此已分了岔道,可想昔日此处该是几条要道交汇的重镇,行人该往来如织。
元子攸不识前路,抱着侥幸跳下马来,想看看村中是不是还有未离去的人,他便好问路。
他在村中水井边拴了马,四下环顾,往一间看来尚算完好的房舍走去。
他走到门前,细听了一会儿,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接着抬手轻轻扣了扣门,房中依然一片静默。他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迎面一股阴凉的气息,带着些许腐朽的味道。
元子攸虽不算娇生惯养,但到底长在锦绣堆中,何时遇到过这些?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拂开面前的蛛网,再往内走上几步。
屋内陈设极为简单,都是些生活必备的器具。屋中正方的小桌上摆着几个碗碟,元子攸走近一看,碗碟内盛着乌黑泥泞般的物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要不是天色尚寒,不知已生了多少蛆虫。
元子攸再看,灶中亦有发霉的米饭,屋中散乱的几件衣衫,都揭示着屋主人临走时候的匆忙——究竟这兵乱是来得多突然,又是有多可怖?
他默默退了出去,换了几处屋舍,情况大抵也是如此。
眼见夕阳渐沉,元子攸心道不能再耽搁了,便往村中水井拴马处去走去,远远的似乎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自己的坐骑边上,而后马匹突然不耐地一声嘶鸣。
他疾冲几步,一把从背后揪了住那个人,那人“哎呀”一声叫,足下不稳,连带着元子攸一起摔在了地上。
那人心知不妙,虽是被元子攸压在身下,依然拚命挣扎着,待被元子攸死死地压制住了,忽然换了哭腔,一叠声地哀求,“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这声音沙哑,可是依然听得出是童音。
元子攸已发觉这人不过是个瘦小的孩子,又听他的哭求,也觉得自己下手实在太重了,便说,“不杀你,你别怕。”说着松开了手。
谁知那孩子一得自由便没了命般地逃开了,元子攸望着他惊惶奔逃的身影叹了口气,忽然想到或许这孩子认路,便拔足去追。
那孩子矮小,脚步又是踉踉跄跄,元子攸身量力气都比他大得多,没几步便追上了他,伸手一揽那孩子的肩膀。
那孩子立时僵了僵,脸色刷地变得雪白,“别、别杀我……”
“说了不杀你。”元子攸暗自蹙眉,心想着孩子也太过胆小了吧,嘴上问道,“你知道去晋阳怎么走吗?”
“晋阳……”那孩子哆嗦了一下,“我不、不知道……”
“那好吧……”元子攸有点失望,松开了手,“你走吧。”说着自己往回走去。
“你真的不杀我?”走出几步,那孩子忽然在身后轻声问。
元子攸愣了愣,回过头,展颜一笑,“当然不,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要偷你的马……”那孩子低了头,低声道,“上一回我想偷马,那马主人拔了刀子追着说要杀了我,幸好我逃得快……”
元子攸听了蹙眉,“你为什么要偷马?”
“没有吃的。”那孩子说,“我奶奶快要饿死了……”
元子攸心中一滞,抿了抿唇,回去从革囊里拿了些干粮出来,递给那孩子,“这个给你。我也没有多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希望……多少顶点用吧。”
那孩子抬起头来,满眼是不可置信,“给我的?”
“给你的。”元子攸说。
那孩子怯怯地伸手,从他掌上接过,忽然又说,“大哥哥,你跟我去看看我奶奶好吗?”
元子攸心里知道应该拒绝,可实在不忍心,便答应了。
那孩子牵着他的手,走到了一处破屋前,推开门,唤道,“奶奶!奶奶,今天我找到吃的了!”
里头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微弱地“嗯”了一声。
“里面的就是我奶奶。”孩子转头跟元子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