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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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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姑娘秀眉小脸,身子单弱,抱着琵琶都像是站不稳似的,怎么看都不是他大魏的水土养出来的人儿。这倒没什么,怪的是这姑娘歌唱得动人,脸上神情却是木木的,一双眼儿也是痴痴的。

元子直暗存下念头,转头去看元子攸,见元子攸睁大了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姑娘弹琵琶的手,料想大魏民风粗犷,他到底不曾听过如此缠绵婉约的吴歌,如此也属自然。

其实元子攸年纪尚小,哪懂得姑娘歌里“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的意思,只是歌声宛转低回,他的心潮也随着那歌声高高低低起伏,待到姑娘唱完“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好似心魂也随那歌声飘远了。

“先生是南朝人?”等那余音去尽了,元子直问。

“不瞒公子,”船家道,“老朽生在洛阳,只是二十多年前孝文皇帝迁都,心中惶恐,是以南下,这些年一直在南朝行商,回到洛阳还不足半年。”

“既然当初去国离乡,如今又何以归来?”

“代马依风,何况为人。”船家叹了一口气。

“是我小人之心了。”元子直道,“不知南朝风物如何?我兄弟长居洛阳,见识寡陋,先生可否讲解一二?”

“南朝水土灵秀,比之大魏自是另一番气象。”船家悠悠道来,“就说都城建康,钟灵毓秀,城外有紫金、清凉、栖霞、幕府山,城中玄武、莫愁湖,风景绝妙。此外秦淮河绵延横亘,河畔商旅云集,也是繁华去处。”

“至于南朝的人物,”船家继续说道,“崇佛法、慕玄学、好清谈,行止风流。民间流行的是小调,吴地称吴歌,楚地称西曲,唱得多是男女情爱、离愁别绪。刚才秀娘唱的,就是吴歌,教公子取笑了。”

“刚才姑娘所唱的,是梁帝写的《西洲曲》吧。”元子直道。

“正是。”

“梁帝。”元子直沉吟道,“他自雍州起兵,夺袭天下,我只道他胸中丘壑,却不想还能写这样的诗文。只不知……”他说着转头问那姑娘,“只不知姑娘何以会唱宫中的曲调,御笔的歌呢?”

那姑娘只是木然站着,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船家忙接过话头,解释道,“梁帝这曲《西洲曲》,传遍建康,寻常人家的姑娘都会唱一些。”

“是吗?”元子直还是凝视那姑娘,“姑娘可是不便说话?”

船家正要说话,忽然远处有钟声敲响,姑娘浑身一颤,神色惊怖交加,元子攸也好似从梦寐里清醒过来。

船家缄口,等钟声响过,感慨道,“是永宁寺的钟声又响了吧。建康也有钟声,只不如这钟声响亮。”言罢叹了口气,道,“公子慧眼,老朽也不必隐瞒了。这姑娘不是老朽的孙女,只是老朽在建康偶然遇见。老朽猜测,可能是宫中的歌女,不知怎的被赶出宫了。”

元子直挑了挑眉。船家继续道,“老朽见她时,她就是这样了,问起话来也是怔怔不理。唉,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除了唱歌,什么都不懂。老朽年迈,犹孑然一身,看着姑娘可怜,就带着她一路北行,回了洛阳。”

“这姑娘除了痴傻,整日怔怔站着,倒也没什么烦人处,只有一样,听到钟鸣,就浑身哆嗦。”船家温声哄着那姑娘,“秀娘,没事了。”说着又对元子直道,“老朽猜想,这跟她当日唱的一支歌只怕有些关联。”

元子直微微蹙眉,“此话怎讲?”

船家叹息一声,“若是二位不怕扫兴,不如再听秀娘唱一曲吧?”

“请。”元子直道。

这一回秀娘没再拨动琵琶,只是低声轻吟。她声音既低,吐字又模糊,元子直只约略听出歌分三段,唱的是“钟鸣”。

“听钟鸣,当知在帝城。参差定难数,历乱百愁生。去声悬窈窕,来响急徘徊。谁怜传漏子,辛苦建章台。”

“听钟鸣,听听非一所。怀瑾握瑜空掷去,攀松折桂谁相许?昔朋旧爱各东西,譬如落叶不更齐。漂漂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夜半啼。”

“听钟鸣,听此何穷极?二十有余年,淹留在京域。窥明镜,罢容色,云悲海思徒掩抑。”

这歌越歌越悲,歌中凉意直透人心。元子直猛被触动身世,那姑娘细微而曼长的嗓音听来竟直有惊天动地、荡气回肠之意。

“这……是谁写的辞?”隔了半晌,他定了定神,可是还是没能避免话音里透出了颤抖。

“老朽就是听了这曲,午夜梦回,辗转难眠,才决定收养此女。”船家却不直接回答他,“后来约略弄明白了,这歌就叫做《听钟鸣》,便想,究竟写这歌的是什么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将这歌写得这般悲凉无尽?”

“求……先生指教。”

“公子不必如此,老朽也不知。”船家摇头道,“老朽当日就问过秀娘,秀娘却只是顾自己唱歌。老朽百般劝哄,秀娘好容易才说了三个字,‘豫章王’。”

“豫章王?”元子直道,“这是何意?”

船家却只是扳动船棹,望了望日挂中天,“公子,已近晌午,可要返航吗?”

二人下船登岸,已过午日,眼看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便骑了马自宣阳门入城。元子直正愁不知往何处去,忽见几个市井游侠儿结着伴往市西去,心念一动,也勒转了马往西行去。

市西延酤、治觞二里,所居的大多是世代以酿酒、沽酒为生的人,这里的酒,不仅游侠儿喜欢,往往王公贵族也爱。

元子直知道,其间酒最佳、名声也最佳的那户,主人叫做刘白堕。他的酒饮来香美,醉则经月不醒。京中公卿离京赴任,往往携上不少,是以这酒不止京中,远至千里外亦闻名,因而号称鹤觞,也有管它叫骑驴酒的。

这酒味美,可贵的是价钱竟不高,酒肆中往往聚满了人。主人刘白堕又颇好热闹,请了先生评书助兴,肆中王孙公子有之,市井游侠亦有之,同坐一堂,几可算是市西最热闹的地方。

转入延酤里,果见酒招迎风,几是一步一酒肆。

等到元子直驻马,元子攸见那酒肆门口只简简单单竖着一木牌,上写“春醪”二字,瞧着毫无特别处,然而人进人出,却是最热闹的一家。他转转眼珠,问,“大兄,哥哥总说,‘不畏张弓拔刀,但畏白堕春醪’,讲的可是这里?”

“真要叫母亲管管他,总把这些游侠儿的话挂在嘴边,像什么样。”元子直话这么说,可眼里毕竟是笑意,“是了,就是这里。”

主人刘白堕年且四十,脸色红润,头发半白,大约是因为常年弯腰沽酒的缘故,略有些驼背。他迎上前来,笑道,“二位客人请进。”

“刘老客气,”元子直道,“要一壶春醪,再一碟牡丹饼。”

“好说,”刘白堕笑道,“二位请先坐下听听书,稍后就到。”

酒肆不算太大,十数张酒桌围着正中一张书案,这时候有半数坐了客人。书案后坐着位穿青衣的先生,正端了茶盏润喉,看不清脸面。

二人拣了一张空桌坐下,不一时,就有跑堂小厮送上了酒和饼。元子攸见此处的牡丹饼不仅色泽金黄,连饼皮上雕的牡丹花都极是精致,不同别家的敷衍,已伸手取了一块,端详了半天,才有些不舍得地小心咬了一口。

他吃完这口,正说了一句“甜”,已听惊堂木一响,有人开口,“却说那尔朱氏世代居于尔朱川上,到百余年前,出了一号人物,名唤尔朱羽健。这尔朱羽健身材高大,少年勇武,自小就是尔朱川上游侠儿的领袖,生逢晋末,更是志向高远。”

“其时道武皇帝偶经此地,结识尔朱羽健。二人俱是年少气盛,一见如故,引为知交,尔朱羽健带着族中千七百少年英豪,从此追随道武皇帝。”

“是道武皇帝的开国故事!”元子攸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顿时连牡丹饼也不吃了,眼睛亮亮地盯着那先生。

只听那先生继续道,“这尔朱羽健后来果然给道武皇帝立下汗马功劳。就说晋阳一役,身先士卒,悍不畏死,杀得那燕国的辽西王慕容农大败,自此龟缩城中,后又巧计离间,诱降晋阳城守,逼得慕容农亡命东逃。尔朱羽健命帐下的长孙肥追击,擒获了慕容农的妻小。”他说到这儿,“啧啧”了两声才道,“听说堂堂燕国的辽西王,逃到中山的时候身边只剩三骑。”

“于是道武皇帝继续东进,兵至燕都中山……”

“大兄,”元子攸悄声问,“这尔朱羽健这样厉害,怎不听说他有什么后人?”

“如今不比当年,太平年光,哪有那么多仗好打?尔朱氏又长居秀荣川,绝少进京,你自然不知道。”元子直道,“不过前些年,尔朱氏的酋长说是因为年老,请求先帝把爵位传给他的儿子,为此倒进京谢过一次恩。我刚好遇上,也算见过了这位现任的尔朱部酋。这尔朱部酋,算来已是尔朱羽健的玄孙了。”

“他什么样?”

“他啊,年纪大概比你大兄我大上几岁,那会儿还是个少年。皮肤很白,相貌也很出色,说起话来声音清清亮亮的,很让人喜欢的那种。”元子直笑笑,“不过那会儿是在宫里,彼此远远见到了,也只能笑笑。不过我想,大概当年的尔朱羽健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那……他叫什么名字呢?”

“尔朱荣。”

一支曲、一段说书……

元子攸苦涩地笑了一笑。

故事里的人一个叫萧综,另一个叫尔朱荣,他后来果然都如愿结识了。只是要是早知会有今日,当初过耳即忘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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