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将现代“税收抵扣、公益勋章”之法,化为汉制体系下的荣誉激励,且比单纯征敛更得人心!
阴陶冷笑敛去几分,王美人与李贵人则微微侧目,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位静默许久的邓贵人,仿佛方才才第一次真正看见她。
刘肇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忽地俯身,亲手执起朱笔,于邓绥所绘帛上,补下四个大字:
“赦免逃税”。朱砂落帛,如点睛一笔。
“若欲劝民归乡,”天子语声沉着如钟,“当先赦其旧债。凡原籍因旱灾受难之地,今岁田租一律全免。如此,才有归心可循。”
邓绥神情微震。
这是她未出口的“灾后重建”法则。后世灾区政策中关键的一环,竟被他一语道破、反推入策。
她垂眸,不由拢紧衣袖中那枚隐隐发热的铜匜。刘肇这一笔,不仅是策论上的锦上添花,更是心意相通之笔,他在回应她,也在考她是否识得他心。
殿中一时寂然,所有人都被那份从容不迫、层层剥解的应对策法震住。
阴陶眸光微敛,手中镯玉却无声旋动,像是在掩饰攥紧的力道。
凤案之后,刘肇随手将朱笔搁下,目光投向灯火映出的邓绥身影,语气清淡:
“此策,朕准了。”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并命尚书台三日内拟旨颁行,‘三策一赦’,并称‘洛阳安流令’。”
言罢,他瞥向邓绥,一如在宣告:
这道令,不仅安流,更定了后宫之势。
阴陶脸色顿时沉如铁釉,指节在玉案之下暗暗绞紧。她霍然起身,凤冠上垂挂的珠络随之颤动,撞击出一串清脆如冰的声响,似要打破殿中方才凝结的沉寂。
“陛下,”她缓缓开口,声调不高,却如寒潭泛起的涟漪,层层压下,“邓贵人屡屡插手政事,莫非……已忘了妾身乃六宫之主?”
她字字带锋,尾音微挑,似在温声质问,实则冷刃试探。
刘肇不疾不徐地把玩着手中茶盏,指尖轻抚盏沿,一圈圈水痕晕开在指腹。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阴陶一眼:“方才皇后对流民户籍、官奴编制也多有言议,怎的转眼就变成他人僭越了?”
“妾身出于为国分忧,自无妄议之意。”阴陶目光一转,唇角微扬,却不带半点笑意,“然贵人非中宫、非内官,反倒越位陈政,传出去,怕是要惹人话柄。”
话锋一转,已将邓绥置于“妄动国政”“破坏宫规”的危险之境。
殿中气氛瞬间凝重如寒霜压顶,众嫔妃皆低眉垂目,噤若寒蝉。
邓绥却早已起身跪伏,衣袂如水泻地,清声请罪:“妾一时孟浪,望皇后恕罪,亦请陛下降罪。”
她不争,不辩,不露锋芒,只将所有矛头巧妙引入自己的俯首姿态之中,如柔柳垂枝,表面低头,实则暗藏韧骨。
“起来。”刘肇却站起身来,语调平和,掌心虚扶一记,动作虽轻,却清清楚楚带着偏袒意味。
“皇后以六宫之主自居,自可言政;贵人为朕谋万民之策,亦属尽忠。”
他语气淡然,目光却冷得如雪,直逼阴陶心底。
说罢,他抬步离席,广袖轻扫过邓绥案前,一角素帕随风而落,悄然堕入案旁丹青。
无人注意,那绢帛翻了个面,帛背上赫然多出一行朱砂小字:
「酉时,清凉殿。带你的‘现代策’来。」
字迹飞扬,锋利如刀,似在夜色中引燃未完的风雷。
夜宴散后,清凉回廊间,宫灯如豆,檐下雨丝未歇,铺陈出一段沉沉夜路。
邓绥正欲离开,却在曲廊转角被人横拦住去路。
凤钗微晃,玉履轻响。是皇后阴陶,金色宫绣在灯影下冷光四溢。
“你以为,”她缓缓逼近,护甲叩击着掌心,声音压得极低,“掌了几句巧言,便能取我之位?取悦陛下,终归只是妃嫔的手段,而本宫,才是这大汉的小君。”
说罢,纤长的金护甲自她脸侧轻轻掠过,虽未触及,却寒意沁骨,像钝刃划过灯花,既不流血,却可留痕。
邓绥依旧垂眸不语,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她袖中铜匜似有所感,忽而发出一阵细不可闻的嗡鸣,那是温差触发的轻微震动,亦如她此刻将隐未显的心志。
“皇后若无他言,妾告退了。”她低声一礼,不卑不亢,转身离去。
而在不远处的廊柱阴影中,天子刘肇悄然伫立。
一株老梧桐将他身影斜掩,宫灯在他眼底映出波光。他手中轻轻摩挲着一枚玉质棋子,正是那夜“记忆重构”之局中,邓绥用来安抚他心魔的一子。
目光穿过廊灯微晃,他静静望着两位女子交锋的尾声,眼神幽深如井底夜潭,不见涟漪,却已将所有暗涌看得通透。
棋盘未收,局已悄然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