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堃见皇帝并未如往常那般维护罗器,心中一动,话锋又是一转,竟出人意料地不再提为自己增兵之事,反而说起了另一番“公允”之言:“陛下,臣以为,若将来真要征伐南陈,一统江南,放眼朝中,能担此主帅重任者,非罗器莫属。其人虽跋扈,却素有将才,尤擅水战,无人能及。”
“自然,”他顿了顿,仿佛是仔细思量过一般,“周国公纪权,亦是沙场宿将,用兵稳健,若为大帅,亦能不负圣望。至于申国公俞师厚将军,虽忠勇可嘉,但若论独当一面,总揽全局,较之罗、纪二位,资历与威望,终究还是略逊一筹。”
承平帝听着他这番分析,原本因罗器之事而微蹙的眉头,竟渐渐舒展开来,看向殷堃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难得的赞许。
他这个小舅子,平日里看着粗疏急躁,今日这番话,倒说的细致,颇有见地。既点出了罗器的骄横与隐患,又肯定了其在伐南大业中不可替代的作用,还将纪权也一并抬了出来,看似公允,实则是在提醒自己,南境并非只有罗器一人可用。
承平帝心中若有所思,对殷堃的态度也和缓了不少,这个小舅子倒是有些长进。
殷堃今日的奏对,的确让承平皇帝颇为满意。他没有像往常那般哭着喊着要增兵,也没有再纠缠于叶新那点小事,反而对征伐南陈的主帅人选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这在承平帝看来,是这个小舅子难得的识大体。
至于征讨南陈,一统天下之战,承平帝心中早已盘算过无数遍。若论鼓舞士气,振奋人心,自然是御驾亲征最为妥当。但北境的白高部与西喀喇汗国始终是心腹大患,虎视眈眈,他若亲率大军南下,旷日持久,万一北疆有变,可以直入京师,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不去,那便只能遣皇子代为出征,坐镇中军大纛。
太子?承平帝立刻便否定了这个念头。自古以来,太子不将兵,况且,他也实在信不过长子那个优柔寡断、耳根子软的性子。就阿旷那点脾气,让他稳坐中军大纛,怕不是要被底下那些骄兵悍将生吞活剥了,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天大的笑话来。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二郎叶旼尚可一用。那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好就好在年少,明白告诉他不准乱动,给他封个王爵,再配上几员得力宿将辅佐,坐镇后方,遥领大军,这完全可行。
而且,万一有什么不妥,皇子藩王面子受损,总好过东宫储君颜面有失。
若真要如此,太子的婚事,也的确该提上日程了。早日诞下皇孙,也能安抚人心,稳固国本。承平帝默默在心中盘算着。
……
周国公府里,纪权与纪栴兄弟二人相对而坐,面前的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局势正值胶着。窗外的初春北风呼啸,更衬得室内温暖如春。
“南陈那边,怕是撑不了太久了。”纪权落下一子,沉声道,“很多人都想分杯羹啊。”
“只是,”纪权看着棋盘,目光深邃,“南征主帅之位,干系重大。罗器骄横,俞师厚资历尚浅,陛下心中,怕是也难下决断。”
纪栴手中的白子在棋盘上空悬了片刻,忽然,他抬起头,看向兄长,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兄长,我倒有个想法。”
“哦?说来听听。”
“叶新。”纪栴缓缓吐出两个字,“我想举荐三郎,随军南下。”
纪权闻言,执棋的手猛地一顿,棋子险些从指间滑落。他惊诧地看向自己的幼弟,眉头紧锁:“庭梧,你这是何意?你不是与那叶三郎相处得还算融洽么?为何要将他推向南边那个虎狼环伺之地?”
南境是罗器的地盘,叶新与罗家本就有旧怨,将他送去罗器麾下,无异于羊入虎口。
纪栴却只是淡淡一笑,将手中的白子轻轻按在棋盘一角,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绝:
“兄长,你我皆知,叶新在京中,名为东宫属官,实则不过是陛下用来平衡各方势力的一枚闲子。他若想真正摆脱困境,重振扶风王府的门楣,单凭在京中熬资历,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他的身世,既是他的枷锁,也是他唯一的依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纪栴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眼神深邃难明,“京城这潭水太深太平,磨不掉他身上的旧痕,也激不出他骨子里的血性。唯有将他投入真正的战场,让他去亲身历练,去博取军功,才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