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针需要一炷香,巫祈无事可做,就着烛火端详起魏舒背上的伤。
背上新伤盖旧伤,长长短短,深深浅浅,还有一处恐怖的不规则伤疤,想必是箭矢从前面贯穿身体所致。巫祈伸手轻轻触碰,榻上之人一阵瑟缩,“这伤,是中箭所致。”“嗯——”那人拖着鼻音应下。
“那这些是怎么伤的?”巫祈指尖划过一道很浅的伤口,看起来有些年头,魏舒一阵颤栗,“廷杖,你——别摸了。”“嗯。”那人从善如流,漏刻滴滴答答,金针被一一取下,魏舒长舒一口气。
“今日就到这儿,我明日再来。”不等魏舒说话,那人已经出了营帐。
就这样一连几天,白族长深夜进出大帅营帐,偏偏大帅次日又起得比平日晚,总看着白大人出神。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听说了么白大人夜里去找大帅?”“我听说啊,白大人夜夜与大帅在一起!”“白大人竟然与大帅憩在一处?!”谣言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传到魏舒耳朵里就变成“大帅抱得美人归,与白大人厮混在一起啦!”
“什么有的没的!”魏舒将手里的《六韬》扔到书案上。“大帅消消气”,李岳笑得合不拢嘴,“再说了,大家也不是空穴来风,那白大人不就是夜夜去找你?”脸上揶揄的笑。
“那是给我治伤!”“治伤,治伤,都懂~”“唉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找他说清楚!”魏舒风风火火地出去,留下副将们面面相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哈哈哈哈哈——”
*
是夜,巫祈没有像往常一样给魏舒施针,而是提了一坛酒。
魏舒中毒以来有巫祈看着,一滴酒都没碰过。一汩新绿液体倒入盏中,梨花与泥土的清香混合着发酵过的气息直冲鼻尖。
“此酒名为梨花白,秋梨酿的,埋到梨树下,等来年梨花凋落的时候启出,故得此名。”
魏舒轻抿一口,酸涩的味道滑到喉头,苦辛随之而来,到肚子里酸酸热热的让人难受。
“甜果酿酒,却如此难以入口。”魏舒看着这汪绿色液体,
“这酒不在梨肉的清甜,而是梨花落尽的苦涩。”一口入喉,绵柔霸道的情绪占了上峰,“明日就到南关王城,你的毒,也解了。”
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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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探子来报,整个南关城的兵力果然都集中在北面,阮平浑然不知玄甲军精锐已经绕过十万大山,将长矛对准了整座城最不堪一击的南城墙。
当晚魏舒就决定攻城,这场仗只需要生擒南关王阮平。没有阮平的支持,山匪成不了气候。
制定好作战计划,玄甲军趁着夜色用飞爪登上城墙,不费一兵一卒进入城内。
魏舒和巫祈在城内飞檐走壁,很快来到南关王府。
只是这街道上空无一人,是否太安静了些?魏舒示意李岳他们在王府外按兵不动,自己与巫祈进入王府。之前的探子已经把王府摸清了七七八八,二人直奔南关王寝殿。
一片白色衣角轻巧地落在瓦片上,看屋内情景,南关王好似伏案睡熟了。
“不好,有诈!”魏舒扯着巫祈猛退了数十步,但为时已晚,刚刚落脚的屋顶轰然炸开,白色粉雾弥漫,魏舒躲闪不及,瞬间被什么东西扼住咽喉。巫祈带着魏舒退到更开阔的地方,再看魏舒,一条黑色的线已经缠着脖子饶了好几圈。
巫祈划破手指,鲜血顺着嘴角溢满口腔,黑线迅速褪去脸色才好些。
“无知小儿也来南疆找死?”
说这话的正是南关王阮平,旁边的老道颧骨极高、眼窝极深,想必是刚刚施蛊之人。
说话间那老道暴起,大袖一挥,整个王府上方被黑色浓雾笼罩,仔细看这哪是雾气,分明是一只只黑翅蛾。飞蛾扑翅的嗡嗡声震耳欲聋,一般人早已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刚受了重创的魏舒也好不到哪去。
一把匕首刺破手腕的皮肤,巫祈从腰间拿出玉笛,腕间流下的血像有了生命,散为重重血雾将二人包裹起来。黑翅蛾似乎听到两个指令,自相矛盾,在空中横冲直撞。曲调激昂,黑翅蛾也更加疯狂,或撞在地上,或相互蚕食,不消一炷香就一只不剩。曲调又急转直下,哀怨呜咽,婉转悲戚,血雾缓缓移动,包围了南关王等人。
老道看大事不妙,捏了个诀竟是逃了。之后擒拿南关王自是不必多说。
等这一切结束,血雾消散,巫祈终于支撑不住,魏舒飞奔而下才堪堪接住,瘦削的身体就这么伏在魏舒肩头,手腕还在往外冒血。
魏舒一手按住巫祈手腕止血,一手环住腰,把人带回军营。
一进营帐,魏舒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南关王上去就是一脚,“来人!把他扔狗笼子里去。”
“大帅今日不审么?”李岳有些惊讶。魏舒抱着巫祈回来的时候神色阴郁得想杀人,魏舒冷冷瞥了一眼猪头一样的阮平,“拖下去,再拿盆炭火来。”
“是,大帅。”
魏舒把巫祈放自己榻上,从里衣上扯了一段云锦,紧紧缠绕在巫祈腕上,殷红的血透过一层层白色氤氲开,触目惊心,“为何伤口不止血?” 任凭魏舒怎样按住伤口,总有血渗出。魏舒看向帐内的火盆,用钳子夹开烧红的炭火,生生地把手伸进炭盆抓了一把炭灰,灼热的余温瞬间灼伤皮肤,但他却浑然不觉般捻碎、挑去炭灰中的杂质,等温凉了把炭灰按在巫祈腕上,看着渗出的血变少,又重新把伤口包扎好,替他脱去鞋袜、盖了寝被才走出营帐。
魏舒看着被炭灰烫红的手掌,召来李岳,“今日可有兄弟受伤?”“回大帅,弟兄们离黑雾中心较远,有几个被那蛾子咬了也无事,想必是白大人符水的作用。”
魏舒想起巫祈手腕上深深浅浅的伤痕,“什么符水,这个疯子。”
“您说什么,大帅?”
“明日你先押解阮平回京,我之后与你们汇合。”
“是,大帅。”
此时南关城外北仑山上不起眼的小庙里,一个仿佛被吸干了血的老道发出“桀桀桀”的笑声,“衣祈山,我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