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舒守了巫祈一日一夜,帐内的火盆换了三次,巫祈的手终于有了温度。大军开拔,押送阮平的囚车从南关王城穿城而过,百姓没有如预料般扔烂菜叶,而是纷纷转身,整条主街静默得可怕。
李岳不解,其实不难理解,南关王生于南疆长于南疆,阮氏百年经营,其荣辱已与当地捆绑在一起。
只是天下人命无贵贱,笼络山匪烧杀抢掠无辜百姓为一罪,意在中州搅弄腥风血雨为二罪。天下人苦战争久矣,为一己私欲、一族私欲把天下人拉入战局就是大罪,更不说阮平背信弃义,忘记了与先帝歃血为盟。不忠、不诚、不义,不该为他惋惜。
魏舒与巫祈的马车紧随其后,进城找了间客栈安顿好巫祈,魏舒只身去了趟城南,回来时手里多了碗乌漆嘛黑的黑色液体。
白巫祈虽然好转,但不知为何还是半昏迷着,想是失血太多的缘故。
”喂了蜜水肉汤都不见好,定是那东西没营养“,这样想着从碗里舀了一勺乌漆嘛黑的汤水,扶着白族长的下颌喂进去。
“咳咳咳,呕——呕——”,榻上之人剧烈咳嗽,一双桃花眼干呕出泪花,“侯爷,这是什么东西?”一手撑着床沿语气虚弱。
“你醒了!果然有用!”魏舒看着碗中飘了一层油脂的液体不由得赞叹。
巫祈举起被魏舒捆成粽子的手腕,摇摇头,一层层拆开,解下的锦缎被顺手放进衣襟。
“流了这么多血,现在感觉如何?”魏舒捧着巫祈的脸,仔细地看了眼睑,看见眼下有血色才长舒一口气。
“这么担心我?”巫祈覆上魏舒捧着自己的手,“我没事,只是很久不用血蛊,有些生疏,让侯爷担心了。”
“我不担心,”魏舒抽回,“倾全大雍之力救你还是可以的。”魏舒的话有很大歧义,但眼中志在必得的神色让人知道他并非夸口,王朝新秀,世系爵位,少年战神,单拎出来哪一个都有能力倾天下之力达成所愿。“多谢你,我替南疆和天下百姓谢你。”少年人正色起身,恭恭敬敬向榻上之人一揖,不见丝毫倨傲。
脸上的触感消失,巫祈有些失落,起身穿衣,“侯爷客气,其实不必谢我,蛊毒的事毕竟与衣祈山有关,我只是在救我的族人。”面具早就被魏舒摘下,初夏的南疆云翳晦明,墨色眸子下的血痣不似之前殷红,少了些妖冶。
二人沉默片刻
“你说蛊毒与衣祈山有关,是怎么回事?”魏舒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心中疑惑。
“小侯爷,你可知衣祈山的来历?”
“不知。”没有存世的资料提过衣祈山,参商给的南疆地理志中也不曾见闻。
“衣祈山本名巫祈山,上古有大妖名巫祈,隐居于此。据说他有呼风唤雨之力,巫祈出,仓廪满,巫祈不是恶妖,是南疆家家户户供奉的守护神。”看魏舒一脸懵,白巫祈继续道:“巫祈爱过一个人族的女子,但世间万物有生有灭,那女子死后,不过数百年,巫祈也在天地间消散了。再后来,人、妖共存的局面被打破,原本供奉巫祈的南疆人不再供奉。只有生活在巫祈故地的人仍以巫祈为信仰。”
“等等等等,巫祈,大妖?“
“不错,此巫祈非彼巫祈,每任衣祈族族长都名巫祈。”
“我明白了,巫是姓,祈是位置,巫祈,意思就是衣祈山的大巫?”
“可以这么理解,巫代表族长之位”,那人温柔一笑,继续道,“西南丰饶,是龙兴之地,巫祈人只好隐居深山,巫祈山改名衣祈山。”
“为何从来没有关于衣祈山的传说?一个部落真的能彻底消失在天下人的历史中么?而且这和蛊毒有何关系”魏舒问出心中所想。
“小侯爷”,巫祈声音沙哑,红着眼看魏舒,“如果想抹去什么,十年不够,百年不够,那么万年呢?”
“你是说,巫祈大妖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魏舒不敢相信。
巫祈指尖苍白,微微用力划破,殷红的血珠没有如预料般滴下,而是漂浮在半空。巫祈看着血珠,眼睛里尽是悲怆。“小侯爷,你看。”血珠变成血雾,空气里弥漫异香。魏舒大惊失色,攥住受伤的手指放嘴里吮吸止血。
口中腥甜弥漫,柔软的舌头舔舐伤口,一股莫名的冲动扰乱丹田,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嘴唇传到四肢百骸。“小侯爷……”白巫祈看着魏舒眸中暗色顿生。
魏舒本来想给巫祈止血,但尝到血的甜味像着了魔疯狂索取,等意识到这点时白巫祈已经神色不妙了,登时拿出手执,震惊地回想方才所作所为,崩溃地抬头问道,“你的血,才是蛊毒的源头,对么?”
若是李岳在,一定被魏舒此时的样子吓到,原本束好的头发散落,双手擒着巫祈手腕,琥珀色瞳孔颜色又浅了一些,喘息着伏在巫祈肩头,似是对抽出手指不满,像个凶狠的狼崽子。
手指捋顺魏舒的头发,“不错。世人不知,大妖巫祈与那女子有了后代,妖血就这么一代代传下去,随着族人离开衣祈山,妖力渐渐变弱了。每隔几百年年,就会诞生一个妖力最强的婴儿,这婴儿一出生附近的豺狼虎豹便日夜环伺,这血,生灵闻之兴奋,尝之癫狂,可号令鸟兽虫蚁。”
巫祈停顿了一下,“这个婴儿就是日后的族长。三百年前天下大乱,当时的大祭司用自己的血豢养虫蝎,驱使他们攻击敌人,这就是蛊毒的由来。后来巫祈部落分崩离析,不免有掌握此术的人炮制蛊毒。为了躲避战乱,每任大祭司用搬山术将衣祈山挪到其他地方,又设瘴蛊防止外人进入。”
巫祈说完看着魏舒神色,“小侯爷,你,可嫌弃我?”
魏舒心中震惊,没想到天地之大竟会有此事,看着那人痛苦的神色,“巫祈,我南征北战,见过高鼻深目者、红发异瞳者、三足四手者不胜数,这世间更有面若观音、心如蛇蝎者。这不是你的错。”
巫祈没想到魏舒会这么说,一把拥住,“谢谢你,小侯爷,我替衣祈百姓谢谢你。是我欠天下人一个交代。”
“我都说了这不是你的错!”魏舒紧攥巫祈臂膀,他不明白这人为何要将拯救天下苍生的责任拦到自己身上,明明自己也不过弱冠年纪,天下分分合合,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何以蚍蜉撼动大树?。
“并非如此,前几代大祭司很强,可以感知其他人妖力的存在,有他们在蛊虫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驱使。不知为何,妖血最盛者妖力却最弱,我的妖力不足他们十一,竟然让他们做出了成形的蛊虫。”巫祈看着腕上的伤口。
“你的力量不是你能决定的。但是除了你还有谁有至纯妖血?”魏舒不解,毕竟离开衣祈山妖力会渐渐消失。
“还有一种可能,”巫祈从魏舒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提纯。”这样一来,不知有多少衣祈后人被抓去放血,“等他们得到至纯妖血,连我也无法号令那些蛊虫,天下危矣”
客栈外人群熙熙攘攘,魏舒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巫祈不是你的本名。”他语气肯定。
“我没有自己的名字,”指甲嵌进掌心,“出生起就注定叫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