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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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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莉,小鱼就是生活在大海里。” 他安抚地摸摸她的额头,耐心地解释说,“待在海水对它们才最安全。”

阿利安娜低头看着盘子的面包,没再搭话,他动作温和地示意她拿起刀叉,妹妹的胃口很小,他总要督促她不挑食地吃完一顿饭。

收拾时他想到了他们的邻居巴希达·巴沙特,巴沙特女士是位学者,常不分昼夜地写作,一直待他们很和善,她曾说哪天通宵达旦写完手稿要来他们家喝杯早安热茶,这无疑只是句蹭早饭的玩笑。

今日就宛如福至心灵,他思索着前段时日无论客套与否、巴沙特女士出门路过他们家都送过几回新鲜的蔬果,是难得尊重他们家庭隐私的亲切长者,于情于理他早该像现在主动敲响这扇门。

“阿不思?罕见你能这么早外出呢。” 巴希达似乎繁忙得有点不修边幅,疲倦地笑道,他猜她又是熬的长夜写稿。

“您吃过早餐了吗?我刚收完阿莉的餐具,吐司还是热的。”

“噢谢谢你亲爱的,你真有心。但我草草应付了早饭,太累啦,收行李和招待实在不是我的强项。”

“收行李…您要出远门?”

“不是不是……” 巴希达和蔼地微笑着纠正:“是我的侄孙来探望我——哦对,他跟你差不多年纪、希望你们能相处得来,我可没太多时间管他。” 她想起什么似地兴冲冲招呼道,“你来得正好,他就在楼上整理他的卧室,你等等、我去叫他下来!”

一向心理设防的阿不思有几分尴尬地想阻止说“没关系不用麻烦”,恰巧楼梯口传出一个伴随一串愈来愈近脚步的、饱满朝气又隐含些许跋扈及一点娇纵脾性的声音:

“这怎么住人啊!你不会不知道你那间客房的墙纸都发霉了吧姑婆——”

闻其声如见其人,这位神秘的访客与自己年龄相仿,高个头,色泽夺目的金发,面部线条和五官比例是雕琢切分般的凌厉,这是富有距离感甚至攻击性的美观,稀有的异色瞳孔在自然光线下一深一浅,无须睁大眼睛就足够锐利的眼神。

巴希达费劲地抬手一把拉过正无声审视着他的青年,她介绍道:“他就是我的侄孙,叫盖勒特……你要是愿意带他到四处转转就好了,阿不思。”

他们对视的电光火石间他感到心中诡异的一刻震动、好像他预见了宿命齿轮的旋转,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已神情淡淡地昂起头,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回忆观看到这,埃尔弗里德闭上干涩的双眸,花十来秒钟消化这些能明显预见结局的现象,努力维持好冷静的思绪才睁开眼,坚持接着往后浏览剩下的记忆。

对死亡圣器的追寻是紧紧连接他们关系相近的其中一条线,年轻的邓布利多天真得几乎幼稚地想,只要复活母亲与父亲的生命,眼下苦痛的家庭状况终将解除,重新回到那完整美满的家的怀抱。

美梦总是永恒的虚幻。

撇开表象种种因素不谈,这一对深刻友谊的起因是其实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互为镜面的倒影,像《呼啸山庄》形容希刺克厉夫“他比我自己还要是我自己”的凯瑟琳,盖勒特·格林德沃是阿不思年少不得志的弥补、是他野心的具象化、是他压抑已久的情感释放,他们之间是多么的相像,思维模式如一等一地复刻,默契得难分彼此,格外投缘。

相遇后的每个上午他们都会见面,以一句活力充沛的“阿不思你一定猜不出我找到了什么”为开头,盖勒特·格林德沃灵敏地跨上窗台,犹如一只快乐的金色大鸟。

国际保密法,妖精叛乱,巫师会议法案,火龙,三强争霸赛,尼可勒梅的魔法石;工业革命,经济体系,战败后被流放到厄尔巴岛的拿破仑·波拿巴,滑铁卢,普法战争,巴洛克建筑……话题全面地涵盖巫师世界与麻瓜社会的种种。盖勒特见多识广,来戈德里克山谷前已旅行到达过林茨等德姆斯特朗的周边城市,兴致勃勃地大方分享所见所闻。

至于个人经历,一个是抱有类似自惭形秽的态度不愿多提,另一个是不在乎自己的出身和所谓的“家庭”如何:在盖勒特·格林德沃看来,母亲父亲只是称谓,而这称谓就只是方便区别社会化后的角色,以家庭为单位彰显等级的高低而已,他关注的是整个世界大局的话语权体制。

“……也没什么好说的,阿不思,你知道掌管权力的人总爱夸大其词。“ 某天按往常一起待着研究晦涩偏门知识时无意中提及被德姆斯特朗开除的事,盖勒特漫不经心地翻看砖头厚的书本,俩人坐在拼接的书桌前,“你不是说想探讨‘龙血的药用价值’,我想想今晚能不能从姑婆的书房里挖掘点旧报告。”

“我依然很好奇、如果不会冒犯到你,盖尔,什么样的魔法实验会让本身纵容危险魔法运用的学校都定义成‘扭曲’——我没有赞成这说法的意思,毕竟目击作证的教授本就对你有偏见……”

“我当然知道你纯属好奇。” 他笑起来,拿过羽毛笔和羊皮纸草稿,画着图解,“好吧,你肯定早听说过厉火的原理,我跳过基础的理论,老实说,我很不满它只停留在物理伤害层面的威力,它不具备威慑性质、你听懂我想说的了……” 盖勒特欣慰而高兴地继续讲述,“既然魔法依赖于精神和心力等抽象的层面,肉身的死亡不代表灵魂和神志的消亡,死灰都能复燃,应对被附魔的古老诅咒,单纯的简单的厉火远远不够。”

“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一层?”

“在那所无聊学校上学时我就听过圣器,寻找它们的路途少不了要对付千奇百怪的问题。” 阿不思诚挚直白的赞叹令盖勒特满意地滔滔不绝,他列举了众多的例子。

由于要照顾阿利安娜,阿不思不敢出门太久,宝贵的交谈不知不觉就耗费大半小时,带着来不及整合的书籍和乱糟糟的手稿,火急火燎地道别、回家。

沉醉在甜蜜的痛觉中不时不安地自我怀疑,忍不住懊恼自己不该总不经意提到破碎不堪的家庭琐事,他想盖勒特不会欣赏一个被微不足道家长里短牵制的朋友,即便他确实是。

如此持续了一段日子,直至某个下午告别时对方提出要跟自己一块儿回去,反正我还没见过你的妹妹不是么、盖勒特云淡风轻地说,他紧张地解释着阿利安娜病情的特殊,眼前的人却平静而笃定地道:我从不认为你的妹妹会对我的生命安全产生威胁。

运气倒是不错,起初阿利安娜见到陌生人立即躲到哥哥的身后,等到他不厌其烦地强调几遍这个陌生人是朋友时,她总算接受了新面孔的存在,一如既往地、她非常安静。

也是这一依稀好转的迹象让他从一开始觉得逃出这座小镇是痴人说梦,到逐渐地被他积极昂扬的伙伴所说服。

“……‘两面派’,麻瓜政治家喜欢玩弄这一套手法,虽然私人角度不太体面,照搬也不适用,只不过对比我们现在、‘保密法’通过以来我们巫师管理什么都干脆地‘严禁这’‘严禁那’,火龙等什么生物危险,什么魔咒危险……一步步缩小活动的范围,这解决不了问题,也没法进步,巫师的位置只会被愈发边缘化。别看近几世纪麻瓜为资源打仗只徘徊几个版图,终有一天会有一场席卷各方利益的大型战争,像定夺最后的赢家是凌驾和奴役剩余败将的王者,麻瓜可不会采取息事宁人的策略,巫师主动躲藏并不会让他们感激涕零……”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一切都是为了进步。”

“就算变革要承担流血跟牺牲、甚至失败,那也总比呆着什么都不做的好。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若是你放不下心离开妹妹,我们就带上她一起,路上我也会帮忙照顾她……我能够胜任。”

“我永不背弃诺言。”

年仅十六岁的盖勒特·格林德沃就像一名命中注定真正的领导者,宣布重大决策的国王,措辞及口吻所隐含的强烈魅力及蛊惑,令他情不自禁也沉入共同的幻想,在盖特勒多次鼓励他将研究与论文向外发布、和德高望重的前辈通信之后,他更彻底地沉浸在从前那些从不敢当真的赞美——所有教授都对他说过的话,“你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学生,你绝对能做出一番伟大的事迹……”

终于十八岁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心想,他为别人已放弃太多了,是盖勒特让他觉醒也要为自己考虑,家人理应是寄托而不该是束缚。

俩人整天商量着筹备启程的计划,形影不离。有一回他问盖勒特,预言能力作出的全部预言都准的吗、那么你能不能看见关于我们未来的预言?

这只是句无心的玩笑,他正在微笑着等待答案,即使他知道答案不重要,而看着自己沉默已久的盖勒特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地回答说:

“……我看见了。” 他没有注意到对方嘴边的笑意并无蔓延到眼底,那个时刻盖勒特拥抱了一下他,“我看见了我们前途的光明。”

他们结下了血盟,畅想着旅程未来无限的希望,仿佛这是最后的安宁,仿佛这是最后的、极致的幸福,灼伤彼此心灵的极致。

不久,阿不福思从学校回来度过夏季假期。多了弟弟照看妹妹,他更加放任自己一头扎进钻研书籍的海洋,对弟弟的抱怨充耳不闻,他从没放在心上,对阿利安娜为何更喜欢另一个哥哥这件事实,似乎也是视若无睹——其实他知道妹妹亲近阿不福思的原因,阿不福思比他更耐心地陪伴她,会编各种有趣的故事逗她开心……跟阿不福思待着的时候,阿利安娜正常得和普通小女孩几乎没差别,她还能帮哥哥喂小羊。

至于他,他总是默默地把自己锁在房间。

不如抛开虚伪的道德教化,承认他正如阿不福思控诉的那样——他遗憾于自己的家庭,它是一把关掉唯一天窗的、沉重的锁。

阿不福思不欢迎盖勒特来他们家,本算平和的晚餐环节常因争吵被迫中止。

事实上,他好脾气地忍耐弟弟的指摘,并难堪地送镇定不语的盖勒特出门。

“盖尔是客人,你的做法不讲究礼仪。”

“礼仪?那是臭名昭著的反社会分子!你要把拿同学做实验的家伙当客人来招待、你简直是在发疯!” 阿不福思言语激烈地反驳。

“那根本是场误会,校方没调查好就擅自开除了学生也有不妥当的地方。”

“……你魔怔了……到底喝的什么迷魂汤?” 气急败坏的弟弟怕吓着楼上的阿利安娜,压低音量却不减咬字力度地教训道:“你有这时间去和危险分子交朋友,却不用来多陪陪阿莉、她今天睡午觉做了噩梦你又知不知道?”

“她不是第一天做噩梦,而且现在她的情况已经转好,你回霍格沃茨的那几个月她都是晚上做的噩梦,我可以不睡觉安慰平复她的心情,一天二十四小时我只留给自己三分之一不到的时间,那点时间我也是用来思考该怎么做改善我们的生活。”

“哦,我听得懂,原来是你又在怪我们拖累了你占用你伟大的学者征程,‘有史以来最聪明的学生’,卧室摆满勋章和荣誉的、了不起的大人物,你忙着给你的奖杯除尘,我们不配和你的远大眼界相提并论!”

“……算了,我不想吵架。” 他前所未有的疲惫,举手投降地回自己的卧房,装作听不见背后弟弟“被我猜中了吧”的嘲讽。

可惜积怨已久的矛盾是不会轻易消失的。这疯狂的两个月了结于阿不福思得知他要和盖勒特带阿利安娜开启周游世界旅程的计划,这天早上兄弟的争执一触即发。

“难道你不知道阿莉的身体状况如何、你怎么敢这样做——”

“我正是知道才要改变,要是你动动基本的头脑!阿莉也是有权利拥有自由和快乐的人,你别忘了最初是谁害得她受病痛的折磨,是那群致使我们巫师屈辱躲藏的麻瓜,是制度、软弱的体制!”

“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少用你的白日梦唬人,我只知道你绝不可以带上阿莉!凭什么要她为你的白日梦冒险?你认不清现实非要跟那个极端分子走的话,你就滚吧!我可以自己照顾好阿莉……”

“阿不福思,究竟谁在任性地看不清现实,是你。母亲,父亲,和阿莉蒙受痛苦的本质是什么你完全不懂……还有,你没有能照顾好我们妹妹的依据。有几天你是照料过她的、你又做过几顿饭。我让你去上学,我留下,家务活全都由我干好了,而你呢?你除了不公平地责怪我,你为家里的重任分担过多少!” 他忍无可忍地把憋在心里的怨气通通宣泄出来。

“哈,我早知道你嫌我们拖累你!你的心只想趁早摆脱我们,你早觉得烦了对不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不情不愿地留在家照顾阿莉!” 阿不福思没有示弱地怒吼,“何况,你凭什么觉得我做不到照顾好她?你都能做的事,我只会做得比你好。总之今天,除非踩过我的尸体,我绝不会让你带走妹妹!”

说着拿出了魔杖,直指气得瞪大眼、脖颈凸出青筋的兄长。

“……别犯傻,阿不福思,你明知你打不过我,放下魔杖。” 深吸一口气,他咬牙制止道,试图以和平方式调解,不料弟弟真的甩来了个障碍重重,幸好他反应快、闪身躲过,顿时他也恼火地从长袍衣袖拔出魔杖回敬无声的绊腿咒。

中咒摔在地上的阿不福思朝阿不思丢去缴械咒,被他挡掉了,旁边早就被激怒的盖勒特看两兄弟都兵戎相见,就对阿不福思用了钻心剜骨。

“盖尔!” 阿不思迅速大声阻止,但是在盖勒特解除钻心咒的下一秒阿不福思就站起身恶狠狠地朝他们俩扔攻击魔咒,连高危的切割咒都用上了,在这看似短暂的几分钟混战里,阿不思竭力想调停战斗,可盖勒特和阿不福思的对峙加剧恶化,使用的咒语都越来越以泄愤为主,失去了理性的控制,更没留意到在他们身后走近的女孩正濒临崩溃。

狂乱的黑色风暴袭来时,他们才看到掌控不了能量暴动的阿利安娜向咒语博弈的漩涡中心冲来,她大约是想帮忙制止这场决斗,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而争相背水一战的魔咒像上膛的子弹,是不可能轻易收回的——

“不要过来!阿莉——不!”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他们想收手已经太迟,随着一个撕裂天空的巨响和一阵恐怖的强光,三人重重倒地,无不被失控魔法力量的冲击所伤,阿不思的胳膊淌着血,强忍眩晕爬起身,在恍惚的嗡嗡耳鸣声里听清了阿不福思的哭喊。

这一瞬间他的思绪和血液一齐凝固,他像丧失视力的动物,狼狈地挣扎着趔趄上前,浑身发抖地在妹妹的尸体前下跪。

我是个无赖、他的内心哀嚎着,灵魂离开了身体,他觉得自己是一只恶鬼,他回顾他曾受愤怒蒙蔽的生活,他审视他盲目的心灵——愤怒朝内形成忧郁,愤怒朝外形成暴力,他选择了后者,于是它变得丑恶至极,卑鄙不堪,他对自己恨之入骨,这一天他也跟着死亡,走向与过去彻底决裂的新生。

在葬礼上他没躲开弟弟迎面一拳打断鼻骨,混合着眼泪的血液如同盛夏下不完的雨水,听着每字每词的咒骂,他才想起那天盖勒特·格林德沃当场逃走了。

他们都逃走了,像丢盔弃甲的败兵。

此后的四十多年从陌生人到敌人,击败这已大范围掀起可怕暴乱的昔日伙伴,将沦为阶下囚的故人关在其亲手制造的牢狱。

世事总与历史相似,具有神秘莫测的讽刺性。

记忆到此结束,好比历史的尽头,埃尔弗里德没有精力去深入感知潮涌般的唏嘘之情,她只知道自己所处时空下近在咫尺的决一死战,处理好繁杂的信息量,同时冒出了猜测与放手一搏的赌徒念头……也许是癫狂的,也许又是明智的。

不管格林德沃那一堆曾言之凿凿的理论是否合理,当中有件事他倒说对了,那就是战争下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

任何人都会被迫参与进来。

一大早收到新情报的莉莉和詹姆匆忙从霍格沃茨返回戈德里克山谷的家,没有忘记魔法部沦陷的紧急事态,“我们不能躲在这对外面坐视不理。” 莉莉着急地道,詹姆看了看摆着婴儿床的房间,却又无比认真地看向略微犹豫的她:“我听从你的决定,无论是什么。”

漫长的几秒钟走过,莉莉看着坐在小床眨巴着眼睛的哈利,轻柔而坚定地说:“……我相信我们一家最不可或缺勇气。而且,你的一岁生日快到了,宝贝。”

她转而对詹姆宣布决定:“来吧,让我们去终结这出胡闹得够久了的丑剧。”

魔法部整座建筑内几乎每处都在上演生死决战、大厅和各楼层传来混乱不已的声响,孔雀蓝天花板倒映着正义与邪恶的魔法相互撕咬的景象,莉莉跟詹姆赶到时共同迅猛地击退围攻弗兰克·隆巴顿的敌人,见到他们弗兰克惊讶地叫道:“你们怎么来这儿?!”

“不然我们得呆在家给哈利筹办生日派对?” 詹姆逗笑了弗兰克,谈笑间三人合力击晕了食死徒卡罗兄妹。

趁这能喘口气的间隙,弗兰克忧心忡忡地说:“神秘事务司和部长办公室都急需增援!”

莉莉当机立断道:“我们分头行动……詹姆,你去神秘事务司。” 说着,他们在应对四面的来敌中冲散阵型,她考虑到内部设置的反移形咒在特定楼层下属机构均有效,乘坐电梯比尝试能否移形要省时,她跑过走廊,绕过拐角,按了一下按钮,升降梯轰隆隆发出刺耳的声音一点一点地降下,栅栏门滑开。

米莉森·巴诺德部长和其他魔法部官员勉强挡着罗道夫斯等食死徒,这些平日只顾与政治打交道的巫师面对这堆劲敌简直费力得即将束手无策,莉莉飞快地冲上去发射霹雳爆炸咒打跑最前方的几名敌人,赶来的爱丽丝·隆巴顿也用石化咒击倒了罗道夫斯。

另一楼层的詹姆被旋转的蜡烛所产生的蓝色光束包围,他茫然地自言自语:“哪一个是入口?” 这间屋子好像正等着他来发问,右后方的门飞开,通向升降梯的走道就在眼前,火炬照亮了空荡荡的长廊,他跨进升降梯来到地下九楼,预言大厅响着吵闹的人声,穆迪正与威尔克斯、卡卡洛夫两名食死徒对战,死亡厅里沙克尔跟西里斯对阵剩下的贝拉特里克和拉巴斯坦。

詹姆看见西里斯矮身闪过了一道红光、高声的嘲笑回荡整间偌大的屋子——

像是有预判似的、詹姆疾速扔去一个强大的铁甲咒阻隔了敌方的攻击咒语。

西里斯这才发觉他的到场、高兴地正想开口,他没看自己一眼,聚精会神地敏捷挡下贝拉蛮横狠戾的粉碎咒。

醒悟般重新投入战斗的西里斯最终与沙克尔运用精彩的变形术将拉巴斯坦禁锢在石头阶梯里,而詹姆的咒语击中了贝拉特里克斯、她倒在地面不省人事。

这时詹姆才稍有放松,他皱着眉严肃地教训好朋友道:“你不能在打斗过程分心!挑衅对手是分散专注度的大忌。大脚板,这不是在霍格沃茨的决斗小组,咱们对付的不是鼻涕精,也不是趁机嘲笑你堂姐出糗的时候!”

一旁的沙克尔露出“我早说过了”的表情,好在毕竟是关系胜似亲兄弟的俩人,西里斯笑着给他连声道歉、承诺这种犯错不会有下次。

与此同时的苏格兰,将近一大半的学生们拒绝了遣返回家的好意,四个学院都有孩子自发留校抵抗这团已蔓延开来的战火,这股莫大的士气鼓舞了外界不抱有希冀的平民,1981的夏季假期,集结了一众勇敢师生的保卫战在食死徒一并破除保护咒攻入校内打响,在这之前魔法部被攻陷只是开始、相继遭遇围拢袭击的公共区域无一幸免,大量人手分散式地被派往各地支援,穆迪带领傲罗办公室在魔法部与食死徒开战,莫斯科等在国际上被劝服的外来巫师则在瓦伦娜和多卡斯的分别带队下援助霍格莫德村和对角巷。

换言之在四处爆发战乱的局势下,能够增援霍格沃茨的成年巫师人数少之又少。

所幸,当众食死徒嚣张地用魔咒步步紧逼之时,一束光亮降落、就像白昼的到来——邓布利多突然现身一道咒语打中了为首的亚克斯利,后者疼得嗷嗷打滚,其余人吓得一窝蜂想跑,被他轻而易举地又一道魔咒制服了落荒而逃的食死徒。

大家看到邓布利多的出现都大松口气,又惊又喜地鼓起掌欢迎他的回归,此前麦格教授暂为代理校长,尽管只有西弗勒斯·斯内普知道这其中真实的原因,对外一致宣称他肩负更重要的公务,实际上背后所要承担查清及权衡一切的压力,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阐明,但今日不分年龄或身份、众人坚持守护学校的表现,令他深受感动。

当然这也表明,西弗勒斯和雷古勒斯已暴露了身份,正因他们放出这则有关他“失踪”的假情报、食死徒才敢来霍格沃茨放肆。可是,引蛇出洞没招致他真正想对决的伏地魔,他油然而生一丝不好的预感,向西弗勒斯交代完保护学生的重任,他再度启程下一趟历险。

同样在赶路的还有一千英里外、用门钥匙赶去奥地利的埃尔弗里德,没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回自己的家乡——她要找的人是举世闻名的囚徒,格林德沃。

这座臭名远扬的监狱、纽蒙迦德,到这年代已没有狱卒严密的看守,但魔法的限制依旧很牢固,幸而家养小精灵的魔法体系没被兼顾在内。

罗布履行了她下达的命令,正式走上关押囚徒的二楼前,她蹲下身,与自己忠诚的朋友视线相平,温和地说道:

“回去吧,请答应我好好生活,罗布。”

岁数已近两百年的小精灵难过地哭着,给她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顺从地离开了。

咬牙忍下忐忑的埃尔弗里德独自迈步至骇人的黑暗。

整座阴森堡垒内部灰蒙蒙的,埃尔想用荧光闪烁照亮可视范围,但四周坚固墙壁显然是被施加限制咒语能量的魔法,魔杖能释放的荧光闪烁很微弱、就像即将耗完电量的手电筒,空气中充斥着长年缺乏阳光致使的灰尘与霉味。

随着目睹一间接着一间铁牢里的白骨或腐尸,她不由放慢脚步,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扑上前紧抓笼子的栏杆,即使被惊吓了一下她也快速镇定地低头认真看了看那人的瞳色。

……不是他。

其实埃尔弗里德确认得比较勉强,她只见过那段记忆及一张照片、无不是年轻时的形象,有限的想象力令自己摸不准如今他会有多大程度的变化。

或许会老得完全认不出来。所幸异瞳放在巫师身上也是少有的。

这一段距离不远却格外漫长的路程走得她感到紧张甚至有几分难受,全是浑身污秽得辨认不了性别的囚犯在发疯似地制造叫人不安的响动,犹如踏进正烧着火刑的地狱。

她深呼吸着继续快步向前,径直到长廊的楼梯道,跑上了顶楼。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对魔法的斥力愈发明显,她尽力维持着荧光闪烁,被角落中一处建构得尤其严密、特殊的牢房吸引了注意。

那不是铁笼,是一个由大理石块堆砌的房间,缝隙极小,根本不可能看得见里面的人,尽管她心里已浮现正确答案。

踌躇不决地徘徊了几步,她才抑制住胆战心惊,强装平静地开口:

“……盖勒特·格林德沃先生?”

周围仍静静悄悄,媲美死寂。

“您可能不关心我是谁,不过出于礼仪我应该介绍自己。” 开了个头,她的精气神渐渐回温,“我叫埃尔弗里德·韦勒克,是邓布利多教授的学生……我有一事相求。”

话音刚落,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正对着她的那一面墙蓦地变为透明——然而就像这是一圈强效魔法保护层,比固若金汤还要重的防御,她无法走近半步,但第二件奇迹发生:牢房中的人主动缓缓走来,直到那面魔法层强制他停下。

看清他的面孔,埃尔弗里德的双眸不禁睁大,这与她的预想完全不一致、却意外地更符合常理——

白头发虽变得相对稀少,但并无久未打理的凌乱,他的五官跟年轻时没有很天差地别的改变,意思是即便他老去、也能让人联想到青年时期的模样。

只见那流失活力的皮肤贴紧着骨骼,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意外的恰当好处,是一种仅增添阅历的观感,异色的瞳孔被不够明亮的光照渲染成深而暗,身上穿着惨白的囚服,和先前遇过的囚犯相比他简直能算得上整洁,他的仪态跟邓布利多很像,端正、自然,不失优雅与从容,但是气质又跟邓布利多截然不同。

盖勒特·格林德沃令人感觉可怕,不寻常的压迫感,哪怕他整个人被禁锢在牢里。

伏地魔毁容的脸和危险的气息顶多让埃尔弗里德觉得生命受到严重威胁、她随时会死罢了,对于她这一类早已玩命历险无数回的高觉悟女巫而言,死亡并不会叫她退缩。

往往没来由的、未知的可怕,才使得勇士也会胆寒。

他盯着她,眼睛都不带眨的,轻飘飘扔来看似反问的陈述句:“…邓布利多派个学生来见我?”

深知撒谎会激起对方的反感,她诚实地解释道:“说实话是我擅自的决定。因为我直觉邓布利多教授不愿意告诉我实情,关于它……” 拉起衣袖露出手腕,在捕捉到他眼里的微光隐约动了动后,她有了点信心继续说:“销毁它是我最关键的使命。我想教授可能还想找更好的办法,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知道您跟教授关系匪浅也能力相当,除教授外您是唯一能帮到我的人。”

“选择求助于我,要么是你的胆量大得没有边际,要么是你有智力方面的疾病,再或者是你彻底走投无路。” 他似乎感到兴味索然,刻薄地淡淡道,“我猜你大概不会和第二点沾边,但你好像没搞明白,在利益的基础之上,我没有帮你的理由。”

“我想是的,我无法给你带来需要的利益,也许有人会将我的思维称作‘功利主义者④’,我的确不否认我希望就算死亡也能够带来用处,所谓死得其所,如果一个人死时的遗愿都被辜负,我想不到比这更悲惨的命运,你不会任由邓布利多教授落得这种下场——”

她平心静气的样子真令他熟悉,令他厌烦的熟悉,她像是过了因痛苦歇斯底里的年纪,像是借着少年面具伪饰的老人,在剧痛前冷静得麻木。

“邓布利多教授中了伏地魔的诅咒,命不久矣。我不想白白浪费每条宝贵生命的牺牲,这件物品一天不被销毁,伏地魔都会安然无恙。我一定要尽快了结这场没有意义的战斗……而你,我只是直觉你不会无所谓教授的死。”

铁窗外的风仿若被消沉了声色。

半晌,他冷漠地睥睨着她,低声说: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吗?”

“你以为我有能耐骗得了你吗?” 她凝视着眼前终于流露几分老态的人,学着他的语气回应道。

从进门到此刻,她都有意收起大脑封闭术。

声波的余音消失在四壁苍凉的牢房里,岑寂沉郁。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真相。” 盖勒特讽刺地笑了笑,有点自嘲的意味,尔后又显现可怖的阴森笑意,“因为要销毁它,你必须死——”

闻言埃尔弗里德一愣,佯装不动声色,听着盖勒特接着说:

“我可以告诉你摧毁它的有效咒语,同时我非常确信你会死,既然你平常受过阿不思的赏识,替他跑过腿,那不用我详细地讲解,你都理应清楚,强行毁掉一个承载着魔力远在你百倍之上的魔法容器,你必定被反噬致死,魔咒连同这黑魔法道具将化为比厉火还恐怖的冲击撕毁你的躯壳、你的精神,灰飞烟灭,灵魂碎片也不剩。”

收在长袍口袋的右手发着抖攥成拳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沉浮,带着缥缈的虚幻:“魔法一样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用我的死换取它的灭亡很公平……”

这很公平。正脱离躯体的意识在理性地劝慰着自己,她垂下眼安静地听完盖勒特·格林德沃对那个魔咒简洁而严酷的讲述。

然后在仿佛被冻结的几秒沉默中她半是询问半是喃喃自语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我转达给邓布利多教授。”

但那面透明的墙已经闭合,显而易见对方没兴趣再与她交谈。

“书信,字条,遗言,信物……” 她自顾自列举完例子,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又不再多言。

临走前,她诚恳地道了谢,没有留下道别地离开。

没有道别就离开,就像当年的他自己。

反倒是天生就有预言能力的人更寄情于事在人为。那个时候,在俩人的血液结为绝不伤害彼此的契约,那个时候他看见了他们的未来,不是光明的前途,是理想跟着誓言一同摔碎,狼藉一片的结局,枯燥的分道扬镳,决斗时他近乎不知所措的恼怒……“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内心呢阿不思” 他想这么质问,可惜他没有,如今不再重要了,旧时拥有前所未有、此后都不会再出现的,也不再重要了。

多么乏味的告别。

在生死抉择前许多曾记挂已久没法释怀的事都变得不再重要。

短短一小时,埃尔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科克沃斯的家,这里空无一人,想必大家都在为这场残酷的战争尽可能地贡献力量。

只有她懦弱而迟疑,漫无目的地蜷缩在家里冰凉的地板,没想到自己要亲自跳下沸腾熔岩的地狱,或许早在实验室诞生的那一天,她就注定于二十一岁英勇赴死。

这一瞬间埃尔弗里德不认为自己英勇,感受着心脏在胸腔中怦怦地跳动,脑子里明知等下她就得死去,不得不承认浑身充斥对死亡的恐惧——

战斗中被对手的咒语击中而死亡,和主动独自走向终结是不同的,消耗了跌宕起伏的几年阅历才让她树立好战死的觉悟,可是此时是与自杀无异的行为,好比上断头台等候斩首的、绝望的死刑犯,她这时深刻理解了那段话:“……对于被处决的人来说,这最后的一点希望毫无疑问被剥夺了,抱着这点希望死去本来可以减轻十分之九的痛苦,死刑可怕的痛苦就在于此,在于明明白白地知道没有得救的希望……如果把一个士兵拉出去,叫他站到战场上,对准他开炮,他还不至于绝望;但要是向这名士兵宣读必死无疑的判决,他会发疯或哭的。谁说人的天性忍受得了这种折磨而又不致发疯?⑤”

死亡的鼓声在她躺倒地上的身体沉重回响,在此之前,太多次绝处逢生,她没来得及感知自己顽强的生命力,现在将要失去它们,她才开始不舍地认识到组成自己全部的是一项奇迹,这副身躯支撑过她在高强度的奔波及战斗中化险为夷,每条神经每具器官,从不放弃任何活下去的机遇,极力调动每一部分维持着心跳直至尽头,身体从不会放弃自己的主人。

她缓慢地坐起身,想起了她的妈妈,挚友们和恋人,割舍不掉对生存本能的渴望,鬼使神差地从口袋拿出那瓶深蓝药剂,魔杖尖端轻触瓶口,金光划破——复生水有选择她,这一刻她既以自己的懦弱为耻,又如释重负和沾沾自喜。

然而倏忽间还没从大起大落缓过神的埃尔,莫名想到了邓布利多那只焦黑的手,她很清楚伏地魔的诅咒是无可解决的致命性,同样地她很清楚,假如邓布利多死了,想战胜伏地魔的愿望更是无稽之谈,首先谁也不确定摧毁神锁能否消灭他的力量,假设她这一把赌错,她活下来又有什么用呢?邓布利多是他唯一害怕的人,是唯一可以凭借魔法阻止得了他的人,而她?她正面与其对决跟送死没有区别。

那么,一切都没有被结束。

思及此,她用咒语关闭药瓶,重新念咒开启一遍药剂。

不知该说好运气坏运气,不知该说如她所愿还是命运弄人,复生水也选择了邓布利多。

尽管没有那样轻易地接受定局,但埃尔弗里德忍耐着疼痛从地面站起,翻找一张皱巴巴的纸,一支旧羽毛笔,蓝色的墨水在上面写下简短一句话,施咒加密、仅由克莱尔与瑞斯打开。

随即她毅然走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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