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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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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冕堂皇的、虚伪的懦夫——他的父亲,自记事以来至今过去的十九年,在他脑海对父亲的印象从空白演化到怨恨,自然,就像每个典型的严父慈母的家庭模式,这位父亲不止严厉苛刻,甚至漠不关心,不可否认这是一名合格的政客,但绝不是值得他敬爱的权威。

敬爱是需要理由的,而他找不到理由。

早年自责般以为自己“天然地爱着父亲”、是他不够优秀致使父亲不看自己一眼,直至他发现除父亲以外所有人对自己由衷的认可与赏识,于是,如同站在真理的门前进行的思想博弈,他意识到一个连家都远不及其仕途重要的人不配当自己的父亲。

“……让儿子站到父亲面前,正经八百地问、‘父亲,告诉我,为什么我应当爱你?父亲,你得向我证明我应当爱你。’ 倘若这位做父亲的答得上来并能向他证明,那么这就是一种真实的正常的父子关系,不是仅靠神秘主义的偏见维系,而是建立在理智、清醒和严格合乎人道的基础之上。相反,如果做父亲的无法证明,这个家庭也就完了;他不再是儿子的父亲,他从此获得自由,今后有权把自己的父亲视同陌路甚至是为自己的敌人。①”

小巴蒂·克劳奇不知道哪件事更让自己憎恶与可悲:是他继承了一模一样的名字,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是有意选择了一条与之相反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实则在重蹈期盼获得一丝关怀的覆辙——

对于后者招供似的低头,是在面临雷古勒斯·布莱克的圈套、准确而言是明知那会是陷阱也踩入的决定后。

黑暗中他们对抗的咒语来来去去、无声地相互牵制与回敬,最终当他的缴械咒击中对方的这一刻光线亮起,角落里走出的人抬着的魔杖直指他:

“停手。”

“你们知道我召唤伏地魔是眨眼间就能发生的事吧……你们都活不了。” 他展示手肘的黑魔标记,冰冷的眼里浮现神经质的笑意。

他看了看镇静得淡漠的雷古勒斯,又看了看暖色调光亮渲染下仍莫名苍白的埃尔弗里德,她脖子上的血管轻微凸起,像是在暗暗紧张,尽管那双蓝绿眼睛中的神采很是坚毅。

“……你要杀了救过你母亲和你的人的女儿吗。” 蓦地,埃尔弗里德变得异常平静和放松,她注视着他,说出一句能凝固此时此景空气的话——不管是没有掩饰诧异的雷古勒斯,还是不禁皱起眉瞪向她的小巴蒂·克劳奇,他们僵在原地。

她特地收起大脑封闭术,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那天我们在利默里克你穿的那件外套,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对不对,同样也告诉了你它原本的主人是谁。十九年前在马车上把你母亲救下来的女人,是我的母亲,命运注定我们不能成为真正的仇敌。立刻放弃你的抵抗,现在。”

难耐的几秒沉默里他用摄神取念验证了他一时无法接受的真相,但他没有退步:

“你说的顶多能够绕过你一命,但是这个叛徒——”

“难道你没看清楚再不收手等待你的会是什么样的?认真想一想全部巧合的关联。你不是比其他食死徒更了解伏地魔、并且赢得绝无仅有的亲近和信任,你不会猜不到一切秘密。”

她学着他的蛮横厉声打断,效仿政客一贯运用模糊的误导性言辞。

“所以你倒不如分析分析接下来你的困境……与你父亲共事的这几年,我想没有人会怀疑,我们‘克劳奇司长’公正到冷酷的特点,对他抱有一丝幻想是不切实际的。”

“只有你天真地解读为你们可以赢过伏地魔,你低估了我对他的忠诚、那才是重中之重。” 小巴蒂·克劳奇毫不示弱地不甘放下魔杖,把音量提得远比她的要高,语气多了几分以殉道为荣的疯狂,“他的统治终将成功!”

“很多事你不知道大量的细节。” 既然他沉迷宏大主题的意识形态,她就拆解为简单的私人化矛盾,出色地演绎着如何让自己谎言可信得有如真相:

“相信我,你只是被利用的局外人,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我掌握了不少你们所不知道的信息,归根结底这属于两个人的较量,我也不过是继承其一的遗愿,为她实现来不及的复仇、如果你非要找个合适的词汇。这跟你的信仰没有关系……

你也意识到你不止是将他当作偶像去崇拜,更是补偿性地将他当成父亲,顺带一提,上一个把伏地魔当成可以弥补缺失家庭的人已经死了。

而你要考虑的是战争结束后你自己的结局、你想被关进阿兹卡班,又或是你的幻想支撑着你去孤注一掷地打赌克劳奇司长会在法庭上网开一面救你?

三年来我在魔法部与他打交道的几乎每天,他从未像别的官员还会在午休的餐桌上提一提家庭、妻子或孩子,我认识的每个同事都会这样做,尤其是上司、好间接显得有人情味,但他没有。

也许他是把你和你母亲视为理所当然的陪伴者角色,也许他追求政治的野心‘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其余的什么都不管了’,也许他确实需要付出代价——但总不能是你自己,你没必要牺牲自己去检验这个答案,这并不值得。

‘看起来你父亲完全犯了错,老想对你耍威风,他太蠢了,也许他有病,得去看。但你能怎么办呢?想战胜和制服他没有意义,你在伤害你自己,远多于伤害他②’,像那些靠自杀惩罚父母的孩子,预设他们会为自己的死而痛不欲生来证明至少对自己有一点‘爱’……不要想着他会救你,先救你自己吧。

我承诺战争结束的清算之时、我会为你今天的主动退出作证,你不会落到受牢狱之灾的下场。

现在不是考验你忠诚的时刻,是考验你明智的时刻,这件事不是你和伏地魔的关系,是伏地魔和他宿命对手的关系。我们不需要你为我们做什么,只要你保持沉默离场,别再介入之后的问题。”

埃尔的语速快而咬字清晰,这是她从玛格丽特·撒切尔那儿学来的,语调仿佛被特意规训,精准之余兼顾文雅的抑扬顿挫,以及连珠炮似的不留他人插话余地的长难句,明明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强硬,却具有可以让听者感觉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的奇妙效果。

目睹小巴蒂·克劳奇从嗤之以鼻到逐渐动摇的微表情,雷古勒斯趁这间隙一边偷捡回魔杖一边悄然感叹她敏捷的反应和每次都能正中别人心门的言语。

客观来说二对一的情况下小巴蒂不可能蠢到负隅顽抗,而且他看上去的确在犹豫、无论是不是装的,这时用一忘皆空对付他也很容易。

“……为什么你会觉得凭借这种模糊重点的说辞能劝服得了我,你所谓的‘很多事’意指什么?就算那个人是救过我的母亲,又凭什么要我为此背叛唯一重视的存在。” 比想象中还偏执,小巴蒂厌恶地瞪着他们,虽然他的内心鬼使神差地陷入复杂的摇摆。

“我不是要你背叛谁,我是想让你优先考虑自己。至于你迫切想知道的,我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等你看完它们、想明白了你的立场,作出选择吧,因为战争马上正式打响了……”

埃尔弗里德朝他抛去她的银绿色怀表,里面是伊奈茨留给她的记忆、只不过被她精心修改了一些部分,好令对方能产生倾向于她的观后感。

自从她让雷古勒斯打听那件裁剪版型属于经典设计的长外套的来源,得知它居然就是克劳奇夫人遭遇意外被获救时恩人的赠予,她就开始着手筹备这场对峙——

那可是伊奈茨·弗利在实验室搬去苏格兰后瓦伦娜送的生日礼物,穿的次数之多、光是记忆里就出现过好几帧场景,她才记得这么牢,它套在和她们身高都相仿的小巴蒂身上刚刚好、犹如量身定制,乍看之下像巫师长袍,但多了些精致与时髦感……

原来伊奈茨死前救的孕妇正是克劳奇夫人,当时的克劳奇先生在魔法部担任很小的官职,或许食死徒绑错了人,正忙于寻找魂器的伊奈茨路过予以援手——但是埃尔想不通,以伊奈茨这级别的非凡女巫,怎么会因此丧命?这没有道理,也不像伏地魔动的手,他们决裂后过去整整八年时间、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想过杀她,更没可能一桩平平无奇的小事会让他这样做。

当然,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

今天之前埃尔与多卡斯、普威特兄弟高效地制定好周密计划攻破科隆的驻地,凌晨四时的钟声敲响,加上临时赶到的雷古勒斯,他们五个人各自负责神庙不同的方向:一层东侧及西侧分别是吉迪翁和费比安,二层的左翼和右翼是多卡斯与雷古勒斯,顶层入口的掩护也是多卡斯,埃尔弗里德则会去顶层的圣坛制服操纵仪式的长老。

理想情形下他们不想杀人,以击晕为优先选项,然而若事态紧急他们也没有限制,显然大多数只想让仪式进行下去的绿袍信徒都在遇袭时纷纷逃去消失柜想通风报信,殊不知消失柜通向的城堡早被他们封锁,为防止伏地魔赶到、多卡斯和雷古勒斯还设置了大范围的反幻影显形咒。

纵使在人数上悬殊、从力量的维度却是势均力敌,战斗经验丰富的凤凰社成员就有三名,对比食死徒的丧心病狂、无疑绿袍信徒们好对付得多,混战一片的局面尽在掌握之中,按照事先规划好的协作,埃尔一秒钟也不敢耽误、孤身一人径直前往天台的一层。

入口出乎意料地并无上锁,深蓝紫的天花板呈现着夜空天鹅绒般柔软的质感,讲究对称的纯银制穹顶将整层建筑的架构切割成镜面倒影似的等分,正中央坐落的圣坛是大理石搭配黄金的材质,底下是墨绿色的帕什米纳地毯,小型的哥特式吊灯没有亮光,四处可见一圈圈点燃的蜡烛。

她正想朝那一方放置类似棺木的台阶走近,一种无形的斥力把她排除与隔绝在外,刚抬起拿魔杖的左手,一个含糊低沉得像闷在面罩里的声音响起:

“你没有被邀请。”

若非想到自己的伙伴们正在殊死搏斗,此刻她也不会不由分说地直接甩过攻击咒语、不带丝毫的迟疑,昏暗的视野中只见那人影轻轻松松接住她的魔咒、且是无杖施法的强大程度。

情急之际她近乎不遗余力地用变形术破坏了四面墙壁想围拢对方,可似乎是保护圣坛的符咒发挥作用,那股无形的斥力反抗着自己,于是她猛然解除变形的同时又不留情面地扔去切割咒。

“没用的。殉道奴仆的心头鲜血已经流向布阵,圣坛的仪式就要闭合了,你阻止不了我的。” 那人轻飘飘地敏锐挡下接二连三的攻势,在她濒临绝望的一瞬间,口吻淡然地说:

“别做徒劳的挣扎,你我都只想铲除伏地魔而已。”

“……你说什么?” 她迅速停下攻击,并给自己施予铁甲咒,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的男人。

他将身上裹着的绿袍变为红色,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如木乃伊缠满灰白绷带的脸。

“你我的敌人都是汤姆·里德尔、伏地魔。” 他没有卖关子,红袍底下的皮肤显现黑色的符文,唯独蒙不上绷带的两只眼睛是罕有的紫罗兰色泽,“我是三十多年前被汤姆·里德尔灭绝的红袍教巫师中仅有的幸存者,我们没有名字,只有字母区分身份:‘M’……”

闻言埃尔没有放下拿魔杖的手,冷冷地讽刺道:“就像詹姆斯·邦德的长官?我没闲情逸致跟你排演007的游戏,不要妄想说谎来拖延——”

“以你的能力,你会发现不到我说的是否属实吗。” M从容不迫地回话,“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再过十三分钟二十一秒,这一切终于能化为灰烬。我等了这几个十年没有白费。”

不论是她自己的咒语还是摄神取念进行检查,面前的怪人真的没有撒谎。

“……但这不可能……记录上写道红袍巫师全被逮捕处死,尸体挂在路灯示众,你又怎么做到活下来?” 埃尔弗里德深呼吸着放缓语气反问。

“汤姆·里德尔行动毁坏城堡的前夜,有个女巫打晕了我,我躺倒在草地失去意识,她取了我的头发喝下复方汤剂,变为我的模样到神庙放厉火,冥冥中我因此而逃过一劫……这一晚是一场历史的灾难,我们红袍巫师效忠于城堡主人的原因是报恩:是那位尊贵的大人收留了我们这群被当地视为‘异端’的流浪者,而汤姆·里德尔残忍谋害了大人,还杀光了我的亲友……我不惜毁容潜伏至今,付出不计其数的代价,我忍辱伪装为云云教徒之一,暗杀了本来的神庙长老,就为了这一天。如你所见,这出仪式是我成功的大型欺诈。”

静静聆听着,心情起起伏伏,埃尔错愕地找不出适合的语句形容自己的处境是好是坏,她当即回过神道:

“所以仪式是假的,并不会祸及哈利……但为什么你说十分钟后一切会化为灰烬,这难道其实是别的什么仪式?”

“事到如今向你道明实情也无妨:不错,我借助他想除掉宿敌的执念开展这项复仇,我取了他的血,用我们红袍巫师独有的魔法形成对他的诅咒。” 那对紫色瞳孔倒映着决绝、兴奋与异常的豁然,很矛盾的神色,好像死是服从大义的解脱, “诚然我会死,神庙也会坍塌、灰飞烟灭,而他也许暂且不会毙命,不过这是正义的复仇,必然致使他力量的折损,不可逆的折损。”

“我希望你能够确定。我们快束手无策了。” 她拉起衣袖,右手腕系着结时神锁,时至今日她对秘密不再保留:“你能否知道该怎么做才可以销毁它?”

对方仔细观察了几秒钟,摇了摇头,平和地说:“我认为你该请教一位造诣不浅而立场无关黑白的巫师。”

“抱歉,请你确切地表述,我该求助于谁?” 她迷惘地皱起眉追问。

“我已经没有时间给你标准答案了,并且,趁这里全数销毁以前,赶快带上你的同伴们离开吧。” M的眼神带着视死如归的泰然,转过身,一步步走近圣坛的中心,“你只剩七分钟……祝你好运,‘邓布利多的随从’。”

她深感无力与焦灼地咬咬牙,百感交集地道了声谢,随即匆忙跑至入口处,与多卡斯火急火燎地下楼。

魔杖在天花板发射标记咒、意指立即撤离,即使他们都携带了以便撤退时汇合的门钥匙,她和多卡斯没有立马使用它离场、而是一层接着一层找剩下的队友——

“集合地点见!” 她们帮雷古勒斯击退了即将围上来的敌人,埃尔弗里德大声示意多卡斯带雷古勒斯先走,说着她敏捷地闪身躲过一道绿光、飞快地跑下位于神庙底端的楼层。

吉迪翁与费比安早就被人群冲散,先找到吉迪翁的埃尔及时用粉身碎骨击中了偷袭者,俩人在剑拔弩张的惊险里一路赶到了西侧。

费比安正和两名带兜帽的绿袍巫师对峙,她跟吉迪翁分别甩去昏迷咒和石化咒,没人发现在他们的背后有个倒在废墟的巫师挣扎着摸向跌落地面的魔杖,费比安高兴地开玩笑:“这下子我们真成要被抬上火刑架烧死的异……”

话音未落,突然爆炸的空气中断了他的话、在危险似是暂时没有降临的一刹那。

世界仿佛被撕裂了,威力巨大的爆炸咒发出令人耳鸣的巨响,热浪波涛般袭来,狂风掀起的灰尘模糊了视线,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抬手护着头,聚拢一起的三人在千钧一发抓过门钥匙。

一阵如同时空痉挛的颤栗冲击着她的躯体,被声波震动的脑袋磕到了坚硬的土地,她嗅到了凉丝丝的、湿润的青草气味,睁开眼,头顶是一片日出熹微的天空。

旁边躺着的费比安背对着她,不远处的吉迪翁头晕脑胀跌跌撞撞地站起,他们成功逃脱了、她想着。

没理会自己骨折的右手,忍痛支起身寻找多卡斯和雷古勒斯的踪影。

所幸紧接着,剩余的队友也安全抵达,见状她如释重负地环顾四周,此地幽美祥和、万籁俱寂,大约是坐落麻瓜博物馆附近的山林。

“你选的是麻瓜的地方吗、费比安?”

听无人回音,她这才惊觉哪里不对劲,微笑僵在半路,面色苍白地伸出手将他翻过身。

”……费比安……!费比安——” 她猛地摇晃着倒在地上的人,沾染粘稠血液仍面带一丝笑容的脸上睁着那一双亮棕色眼睛,当中的微光化为空洞。

不知所措的埃尔弗里德条件反射般用双手捂着他后脑的伤口给他止血,喉咙僵硬得生疼,从崩溃的喃喃演变到绝望的嚎叫:

“救、救命……救命啊——来人帮帮我们!快来人……”

恐惧夺去理性,令她本能地呼救,像是没分清眼前的面孔熟悉还是陌生,像是不在乎周围路过向他们投来好奇目光的几位是麻瓜或者巫师。

反应过来的吉迪翁冲上前跪在旁边,抱着哥哥的遗体痛哭出声:“不——不!别死、求你了费比安——别死……”

忽地她像想起什么,急忙从长袍口袋掏出一小瓶墨蓝色药剂,尽管犹如罹患肌肉神经失灵的状态,她的动作慌乱笨拙,手持魔杖一遍遍地念咒想开启它。

但事与愿违,这一瓶伊奈茨留给她的复生水并没有像上次拿解毒剂拯救雷古勒斯一样奇迹再现,它毫无动静。

甚至等她满是血渍的两只手发着抖把药水狠狠地摔落在地,先后用粉碎咒、切割咒、飞沙走石等攻击魔咒企图击碎,最后连厉火都灼烧过,却正如传闻所言,它依旧完好无损。

因为它没选中眼下的人。

冷峻的,残酷的事实。

人生第一次,她几乎泄愤地拿危险魔法一个接着一个砸向复生水,它不为所动,透明的瓶身映出她癫狂的倒影,把她的无力对照得愈加鲜明,恍如在无声地审判着她。

扭过脸不忍再看的雷古勒斯深呼吸着忍下哽咽,并默默地释放麻瓜驱逐咒。

一旁的多卡斯冒着会被误伤的风险,泪如雨下地使尽蛮力抱紧她:“别这样埃尔……都结束了,都结束了……让他安息吧!”

四人在尚未冷却的情绪中安葬了永远的英雄费比安·普威特,这位死前仍在想方设法保护同伴的战士,他的死亡要动用到多名黑巫师的竭力共谋,他是绝无疑问的杰出巫师。

执行任务前不是没想过死的问题。只是埃尔弗里德没想过死的会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前辈,她预设的是她自己或许性命不保、她有在意外中丧命的觉悟。

结果牺牲的是纯粹出于友谊与信赖才前来帮助的费比安。她无法接受——这都是她的错:如果最初她听取多卡斯的意见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最初她选择先联络邓布利多商量整件策划,如果最初她考虑周详地先通过消失柜暗地打听神庙的状况,而不是莽撞地开展偷袭,莽撞地要毁坏这仅停留于表象的“危机”——这场堪称乌龙、堪称多此一举、竹篮打水的计谋,纯属她自以为是的后果,害死了她的伙伴,是她的自大与固执殃及了费比安……她自责,悔恨,以至痛苦地想死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应激障碍使埃尔弗里德忘记自己当时是如何被朋友们带离现场的,好比眨了下眼重返神志,下一帧能被她识别的景象已是一行人待在麻瓜车站的等候室。

不得不首先强迫自身振作的多卡斯尽量冷静地商讨着回英国的事宜,她集中不了精神、听不进半个字。

可同样,她不得不恢复意志力,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女巫,现在不是可以让她尽情沉浸悲痛及悔意的时候。

于是,在雷厉风行实时传送完新情报就干脆地启程,前后总共不超过一小时,到了伦敦,她谢绝了跟着他们回凤凰社总部的打算,害怕她犯傻的多卡斯忧心忡忡地想进一步劝慰,而她压抑着内心强行装作理智地解释:

“……我要去处理一件当务之急。” 看向站得离她们较远、低头专注地在默读刚收到密信的人,她转移重点地搪塞:“雷尔也知道。”

“好吧……注意安全。” 多卡斯无奈地妥协。

这时读过信的雷古勒斯一脸凝重地走近转达消息:

“食死徒攻打了魔法部。” 他开口的第一句就令猝不及防的她们怔了怔,“并且在以分散式的恐怖袭击围拢平民区,包括对角巷,霍格沃茨与霍格莫德村,还有计划中的戈德里克山谷等,也许还会有麻瓜的居住区域……我们的人正赶往支援的路上。”

听罢多卡斯啐了一声:“狂妄的胃口!”

“战争真的开始了。伏地魔会亲自前去的只有霍格沃茨——他竟然不再忌讳邓布利多了吗?西弗勒斯是不是有所隐瞒……” 邓布利多教授被染黑的一只手究竟意味着什么?埃尔弗里德有不好的预感,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再拖延下去,她严肃地拜托雷古勒斯道:“小精灵之间应该有特定的信息传递方式,麻烦你叫克利切传达给罗布,让他来找我。”

了解她作风的雷古勒斯皱着眉,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质问:“你又想一个人行动?”

她目无神采地看他一眼,淡淡地引用挂坠盒事件里他对自己的揶揄:“这只能由我一人去做。”

“……别做愚蠢的决定,埃尔。”

“我从来不愚蠢。” 她轻轻拿开雷古勒斯的手,“何况我不认为我会有危险,家养小精灵的魔法比我们想象的要深不可测。”

“你是在内疚普威特的死才自毁般地独自冒险。”

“别想着解读我。” 她少有地流露几分烦躁,再次用他说过的话还回去:“我也没时间跟你讲故事。”

“你不用每句都在提醒我怎样敷衍你,那时我们不像现在共同参与这么多棘手的重任,现今经历了这些困难,你对我基本的信任呢?” 他直白地质疑道,似乎对她迄今为止的保密很不满,“起码我是诚实地对待你。”

“……我只是想请罗布帮我一起寻找摧毁手链的办法。” 她缓和了语气,让步地说,“罗布可以带我去弗利的故居……我可以重新调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被我忽略的线索。”

“那么有没有我能够帮到你的地方?”

沉默片刻,埃尔弗里德扯了扯嘴角,苦笑答道:“有。” 她拍拍他的肩膀,“承诺我保护好你自己吧。”

他听得出这算是半句客套的搪塞,怔然了瞬息,看着她的背影回过神,缓慢地移开眼。

争论不了了之,他也没有纠结不休的意思。毕竟,放在目前危急的大语境下他明白自己的感觉并不重要,曾经他以为是他建构他们间的隔阂,此刻才意识到她在保持他们距离的方面与他不相上下,公私分明的合作伙伴,友谊仅限于公事上的友谊。

几人分开后不久罗布就找到埃尔弗里德,她的要求很简单:当年伊奈茨离开伦敦时让罗布用魔法隐藏弗利老宅的地址,她想着手调查这个被尘封已久却有可能蕴藏隐秘历史的家,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这二十多年来忠诚的罗布一直没忘打理老宅的环境,长此以往,这栋本该废旧的房产居然没有半点失色。

开阔的院落外草木茂盛,一幢古雅而不失气派的房屋坐落于中心,象征弗利家特色的荆棘与玫瑰缠绕在高雅的外墙,大门中间绣着一个复杂的家族纹章。

府邸内部整洁如新,一楼设置着客厅与饭厅,垂坠感的华丽水晶灯悬在半空,四处挂着赏心悦目的装饰画,这种颇有文艺复兴时期装潢风格很熟悉、她在食死徒总部见过。

无一例外,二楼是卧室,主卧用来摆放逝者的画像,她认出了弗利老夫妇和伊奈茨的妈妈劳拉·弗利,她们都是金色的头发、淡色的眼瞳,脸部的骨骼与自己有着奇妙的相似性。

一时间她的心底涌动起奇怪的情感共振,大约是血缘连结的关系,明明她们于自己而言都算陌生人,这儿也是她首次踏足的地方,她却没有丝毫的戒备和警惕心理。

长廊的另一头,配备数不清藏书的、最大的房间是汤姆·里德尔的,书架,床铺,桌椅,衣橱,装饰作用的帘子和帷幔,十年如一日动都没动过的配备及格局。他倒是没可能留下他真正重视的物件。

隔壁的房间无疑就是伊奈茨的了,暖调的灯光,淡雅的薄荷绿色壁纸,床铺等家具样式与配色意外的很简约(她以为像伊奈茨这样油嘴滑舌的性情会有花里胡哨的审美观)

踱步悠悠徘徊两圈,直觉使她留心角落摆着的衣柜,用魔法尝试了几次开启,终于打开门板,里边摆了块梳妆台,表面放着许多林林总总诸如首饰盒与口红等女士用品,蹲下身观察了会儿,她灵敏地找出台面底端的暗扣机关,喀嚓的声响,原来这一面玻璃镜是储存记忆的,有点类似冥想盆,但显然没有后者高级。

没耗两分钟就搞懂了镜子的保密机制,埃尔顺利地浏览上头的简要信息,很快也弄明白了伊奈茨的意图,镜中的内容是当年她筛选掉的记忆,换言之,全是回忆录以外的东西。

虽说为了明确目标实现语言精炼,伊奈茨省去的、自认无关紧要无关主题的事情,埃尔相信是有可能存在细枝末节的机遇的。

所以从第一段被筛下的记忆开头,努力抛掉先入为主刻板评价的埃尔弗里德耐着性子看完伊奈茨自五岁到三十五岁的历程,说来古怪,看到最后自己的眼眶竟有些湿润,大抵是见证每位身为独立个体的女性的成长轨迹都会令人动容,她们各有各的丰富而深沉,拥有坚强的韧性与共情力的共同点,她们清醒地认识到运用所谓社会贫富与阶级问题是“不平等根源”来模糊重点才叫转移矛盾③,在有限生命经验里只有她们会为解救你的处境、亦或准确来说是我们受苦的困境而全力以赴。

就算她那项发明无法解决最根本的难题,就算那是一个天真的愿望,埃尔觉得纵观她精彩但短暂的一生、她犯的仅是普通人也会犯的错,付诸行动的反省和弥补也需要勇气,而她从不沉浸在被建构的情绪里一蹶不振——强大的意志力量支持着她直面人生永不缺席的沉重打击,她不是在向伏地魔复仇,她是在向众生赎罪。

缓解了低落的心情,埃尔弗里德还发现了值得振奋的新消息。

接下来奇妙之处是伊奈茨储存的这一段没标明的记忆——这段记忆的人称很独特,埃尔仿佛是在透过伊奈茨的眼睛去看的回忆景象,意味着当时伊奈茨有可能也是以旁观者的身份保存的记忆,主观视角再套上一层主观,她本有一点怀疑其真实性,转念一想伊奈茨没有伪造弃用记忆的必要,她才往下看。

构造景象的色调很冷、她推测它来源于很久远的年代。记忆始于一个平平无奇的白天,晴空明净,一排排富有烟火气息的房屋建于绿油油的田野两侧,大概算作老式的小村镇,住民在自家门外种植了各式各样的农作物,这一派祥和的生活画卷令她联想起霍比特人的住地夏尔国。

见村民们大多在忙农活,她又推测这会是麻瓜与巫师的合居地区。

小溪的一侧有一座杂草丛生的花园,应该是太久没人去整理,灌木和花草黯淡失色,高高的树木遮挡阳光直射,篱笆和栅栏不免老旧,秋千也是失修的,自然没什么人愿意来这里。

有个金头发的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进花园,紫色的蝴蝶结系在有光泽的毛绒绒长发之间,蓝白格子的蓬蓬裙上绣着银色星星,长袜缝有花边,脚下一双干净的小皮鞋,光从外表推断,埃尔清楚这是备受家庭重视的孩子,其母亲与父亲兴许不富裕、但他们坚持用心把女儿收拾得十分体面。

小女孩看上去乖巧可爱,蹲下身观察干枯的矢车菊,圆圆的蓝眼睛里透露着新奇,伸出短短的小手,魔法的光晕闪烁,花朵奇迹地焕发生机——小女巫优秀的无杖施法,不亦乐乎地将枯萎的花坛“复活”,耐心而善良的举动,快乐哼着歌的样子感染到另一时空原本精神紧绷的埃尔弗里德。

然而在此时传来刺耳的动静:

“……巫婆!怪物!” 这一声耳熟的谩骂令场景外的埃尔抖了一下,小女孩更是被惊吓地慌忙站起身,手里的花蕊掉落一地。

只见三个不超过十岁的男孩从篱笆翻进花园,脸上扭曲着恐惧与极致的厌恶,粗鲁地指着她大声道:“你是魔鬼!我爸爸说女巫都是魔鬼、要架在火上烧死!”

“我、我不是魔鬼——” 小女孩恐怕从未遇到过恶意如此之大的人,害怕地退了几步,嘴上仍勇敢地解释:“我只想帮忙为这座花园做点好事……”

“胡说!你就是会祸害我们的巫婆、滚出去!” 三个男孩像没开化的野蛮物种,恶狠狠地冲她嚷嚷。

蓦地有个男孩自作聪明地叫嚣:“不行!不能让她走!她会拿巫术害我们其他人的!”

“那不是……不是巫术,是魔法……” 小女孩辩解的声音淹没在他们兴奋的讨论里:

“对!你永远别想走出家门了、巫婆!我们会让你后悔踏进我们的村庄——” 为首的像在宣布自己要行英雄正义之举那样吼道,眼里无不迸发疯癫的恨意。

埃尔发誓自己从没见识过近似年龄段的人会有这等丧心病狂,从没有。是,在别的记忆中埃尔见识过汤姆·里德尔十一岁前就初试锋芒的狠戾,只不过就连堪比恶魔原型的汤姆·里德尔、他的眼神里都没有这种象征原始的惊悚与污秽。

性别是最原始的阶级,在文明建立前,生物力量为强权。至少十一岁前他是杀兔子和用黑魔法暴动搞垮别人的精神来展现强权,至少十一岁后他也不屑于这种下作的手段。

这是世间最低劣的手段,远超于谋杀的低劣,因为复仇等理由能将谋杀渲染为正义,但是,没有任何一件合理情由能为这样的暴力脱罪,它在以践踏、羞辱和虐待一个人的灵魂为目的,它是世上最为恐怖的暴力。

毋庸置疑在这一刹那,埃尔弗里德和伊奈茨不约而同地爆发:“……住手!”

随即下一秒画面消失,恍若从噩梦惊醒的埃尔意识到记忆是被强行中断的,她了然是伊奈茨的用意,即便获得这段记忆时伊奈茨少说也有三十多岁,阅历催化心理承受能力的进阶,不是伊奈茨自己受不了、是考虑到未来观看者的心情,才删除了那部分记忆,显然同样并不想让谁亲眼目睹详细的真相,不论基于怜悯亦或何种悲痛的心理。

切到的下个画面是一名好心农妇带着神志不清晰的小女孩每户敲门找她的家,对于这无辜的家庭而言这不是平平无奇的一天,而是灾难性的日子,这家人有三个孩子,最年长的儿子仅仅十岁,和父亲相似的赤褐色头发,那双沉静的蓝眼睛令埃尔弗里德萌生一股怪异的熟悉感,直到听见他被唤作“阿不思”——

就像被当头打了一拳,脑海须臾的煞白与混沌掀起呼吸的凝滞,埃尔瞠目结舌地凝视着一帧帧戏剧的图景,再浮现出那天在校长办公室邓布利多对她所说的话“……年轻时的我假如能做得到你一半心平气和就好了……你绝不会认出我的——那是个愤怒而愚蠢的可怜虫,自私的毛头小子……”

愤怒。没有人能不愤怒。自己的妹妹阿利安娜遭遇无妄之灾,从此被折磨的内心演化为癫狂,她被自身魔法能量所吞噬,在精神疗法不够普及的时代与闭塞落后的小镇,毫无悬念地落得默然者的下场,这俨然是没法扭转的局面,本来幸福美满的家庭霎时坠入乌云密布的低谷,所有成员都深陷痛苦,最疼爱的小女儿被毁掉一生、父亲做不到忍气吞声,他揪出那三个麻瓜男孩让他们付出了代价。

可是同时,由于担心魔法部会强制把阿利安娜关进圣芒戈终身看护,他放弃辩解,以迫害麻瓜罪被判入狱,自此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阿兹卡班。

沃土原的舆论压力笼罩着濒临破碎的家庭,在这一年母亲不得不选择搬离此地,一家四口移居至戈德里克山谷、这座客观来说定居的巫师远多于麻瓜的村子,乐观去看戈德里克山谷的环境更好,摩登质感的小型广场,店铺,教堂,酒吧和邮局,够满足日常所需,幽静与人烟气两者平衡,也算养病的好去处。

十一岁的阿不思入学霍格沃茨就读格兰芬多学院,尽管同学们都在拿他父亲入狱的事当闲话来排挤他,甚至编造他有反麻瓜倾向,七年来他凭借卓越的魔法天赋和勤奋的学习态度赢得不计其数的荣誉,他被众师生盛赞是有史以来最聪慧的学生,带着众望所归的成绩完成毕业,那些曾对他颇有微词的同学都钦佩地消解偏见。

怀揣着拓宽眼界有所长进好实现有一天能教书育人的志向,毕业后的阿不思准备与好友周游各地,可惜又一次、命运再度对他不留情面地捉弄:就在筹备启程前几周,单独照料阿利安娜的母亲死于一场魔法失控的意外。

家里唯一的长辈身亡、凶手是生病的妹妹,具有讽刺性的可怕悲剧接踵而来、如同永无止境。

面对接连重创,他承担了兄长的责任,义无反顾地回家照顾妹妹,他让弟弟阿不福思继续学业,三个孩子过得很将就、近乎能说是拮据潦倒。

人在历经重大变故所受的创伤难以磨灭,尤其他只是个理应无忧无虑的少年,并且正如年少都会充满梦想与野心,他也在日复一日的家务琐事中不可避免地累积不甘——即使是在潜意识里的怨气,即使他的理智和道德悄悄告诫过自己无数遍、留在家照顾妹妹才是他该做的明智选择,但的确、他像分裂成两半,一半在循规蹈矩地顺从平庸的、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另一半在渴望符合及满足他才学的、真正该拥有的人生。

于是在那貌似寻常的早晨,标记为转折的这个早晨,他一如既往做好早餐,牛奶,乳酪吐司和鸡蛋,阿利安娜渐渐学会洗脸等简单的自理,只不过他不放心让她一人待着,有时连她下楼梯他都要去看一看,她的发病没有规律、晚上做的噩梦遗留到早上而精神恍惚的时候比比皆是,他会庆幸每一个没响起尖叫和哭喊的早晨。

“……鱼。” 像没睡醒的阿利安娜呆呆盯着餐盘上黄灿灿的煎蛋,“鱼,梦里,橙黄的鱼……深蓝色的大海……”

“你梦见海洋了,是个好梦对不对阿莉?” 他习惯了妹妹不使用完整语句的表达,通常他刻意不当着她的面用显眼的魔咒,因此他悄悄无杖施法加热了牛奶,端上桌面。

“不好,鱼,在海底。” 她的目光既木然又明灭着一丝生动的担忧与惧怕,“小鱼沉进海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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