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斯·韦勒克从没来过霍格沃茨,按理说她应该感到新奇的,但是前几秒在言论小屋的惊魂未定,让她反应过来后首先愤怒地咬牙切齿着大骂:
“……那个混蛋——” 她暴跳如雷,浑身充斥已经许久没有再冒出内心的狂躁和戾气,“我要杀了他!”
“冷静、瑞斯!” 克莱尔难得沉住气地深呼吸道:“现在不是教训他的时候!” 又转而对忧心忡忡的简说:“听着,我要折回去找埃尔……”
“你不能!” 简的理性显然更胜一筹,大声制止:“我们眼下要找的人是邓布利多校长!”
“简说得没错。” 艾莉西亚脸色苍白地低声发话,“只有这样才及时争取得到救援。”
正巧上课时段,她们兜兜转转找着校长室,只可惜这时邓布利多又外出了,一行人焦急地等在麦格教授的办公室,平日对校外人员有严格的规定,特殊时期倒没闲心管这些,她们没等到比利和詹姆斯的消息,顿时油然而生不好的预感,随即果然,埃尔弗里德被俘虏的事令她们一瞬间慌了神,直到重新跟凤凰社的成员汇合,听完见惯大场面的多卡斯有理有据的分析,大家的行动力才缓和不少。
所幸,匆匆回到凤凰社总部的比利和詹姆斯并无大碍,只受了轻伤。
在讨论营救计划的过程中,对于是否要通知远在外国的瓦伦娜的问题上,她们不可避免地争吵一番,多卡斯和艾莉西亚两个成年人都表示反对,而以瑞斯为首的几个孩子大有异议、他们不赞成隐瞒的做法:“那可是她的女儿!怎么能够残忍地把她蒙在鼓里呢?”
“就是说啊!要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闭嘴比利、你这白痴!” 简和詹姆斯勉强地拦下想踹比利一脚的克莱尔和瑞斯,松手后简捶了比利的肩膀一拳。
“唉呀你们懂我的意思。” 比利手忙脚乱地解释:“反正瞒着埃尔的家人是很不公平的。”
头疼地沉默半晌,多卡斯不愿耗费宝贵的准备阶段,向他们举手投降:“……行,你们来想办法通知韦勒克夫人。”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第一时间赶回来的瓦伦娜表面十分镇定,不愧为母女间的相似性、俩人如出一辙的坚韧,在她的协助下部署完成得迅速而详尽,显而易见她肯定会参加这次行动的,其他安排她没有意见。
为了起到转移食死徒注意力与唤起大众同理心的作用,艾莉西亚认为当天需要举行第二场大型的演讲,经过雷古勒斯·布莱克转交埃尔弗里德留给自己的信件、她知道讲稿该写什么样的内容,保险起见,简、比利和詹姆斯也会到场。
出于兼顾全局的考虑,多卡斯最初只同意再带上克莱尔,但瑞斯执意要跟着去,当然、没人支持这个想法,包括最了解彼此的克莱尔:
“别闹了!你不明白那会有多危险,全是不畏惧杀戮的巫师,然而你只是——”
“……‘我只是’、‘我只是’?说到底你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我这普通人不够格跟你们待在一块儿。”
“你明知道我没有这用意。” 克莱尔无奈地辩解道,“你不是女巫,又该怎么对抗他们?或者能帮得了什么呢?”
“我能掩护你们撤退。” 瑞斯挑了挑眉毛。
“你在胡说八道……拜托,就在家里等我们吧。”
“你就承认你看不起我和你们不一样算了!”
“瑞斯,我是怕你遇到危险、而我没办法同时保证你的安全!”
“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是吗、你怎么保护你自己?!”
“在认识你之前我从小一个人在街上独来独往,别忘了我都跟哪些人打交道,你凭什么小瞧我?你甚至没亲眼见过有疯子大半夜在黑巷里杀来杀去……我敢说要是现在谁能给我弄来把枪,我知道该怎么做!” 原本略显歇斯底里的瑞斯将克莱尔堵得哑口无言后,倒有点不忍地放低音量,真心实意道:“她对我们很重要、你也说过,世上再找不着第二个比她对我们更好的人,所以这种情况下我做不到又一次留在家里面,让我跟着过去吧,求你。”
“……行吧,但是你承诺要一直穿着隐形衣,并且不到关键时候不能暴露你的位置。” 克莱尔垂下头,五味杂陈地妥协道。
双方各退一步。瓦伦娜凭借可靠的人脉及执行力真的搞到了一把S&W M29-1①好让瑞斯有自我防卫的保障、不至于手无寸铁坐以待毙,詹姆的隐形衣被邓布利多收走过一段日子,如今归还他了,出发的前一天,几人到了一趟波特家,他二话不说地借给她们,熬通宵研究一番克莱尔交代的物件、莉莉顺势再询问更多细节,无疑克莱尔丝毫不知道真相,虽然莉莉没有头绪、她硬撑着没有放弃,四处寻找古老的书籍记载。
到了这一晚,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由于整座林区被设置反幻影移形咒,她们是紧急制作对应的门钥匙出发的,三位女巫神不知鬼不觉地解除庄园周围的护盾咒语,瑞斯则守在门钥匙的边上默默等待,东部的后门仅由一个男巫和两只看上去蠢兮兮的狼人驻守,变成色彩暗淡蝴蝶的克莱尔悄无声息地飞入西塔楼被事先标记好的房间窗缝,在灰沉沉的灯光中,她见到安静地倚靠在椅子边的埃尔弗里德,时隔不过几天,却险些叫她认不出——没半点血色的脸颊与嘴唇,虚弱的精气神,只剩那一双深蓝绿的眼睛还闪灼着生动的意志力,裸露的肩膀上血肉勉强愈合、粉红的伤疤仍十分显眼,对视的这一秒埃尔冲她微微一笑,她反而没忍住泪光,她学着这位曾经拯救过自己的女子当时的语气、那个一年多前在公路上一片破碎狼藉的惊险深夜,小声地说道:“……没事了,放心,我来带你回家。”
闻言埃尔弗里德安心地闭上眼变为阿尼马格斯形态。事不宜迟,转为老鹰的克莱尔叼着小兔子飞出窗户,守门的男巫这才发觉不对劲、急切地一边掏出魔杖一边使唤着两个狼人,埋伏在附近的多卡斯猛地窜出朝男巫甩去昏昏倒地,瓦伦娜也用速速禁锢制服了其中一只狼人,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只狼人发出一声嚎叫、即便下一秒他就被击晕,可引来守在西侧门口的三名食死徒,为防止招致增援、瓦伦娜立即丢过一个无声无息咒,并非抱着战斗的目的、她们马上就在扔去攻击咒语的同时以灌木作掩体原路跑回树林深处,身后有臭名昭著的安东宁·多洛霍夫穷追不舍、企图用索命咒击向半空中的飞鹰——擦着洒满月色的枝叶俯冲飞行,克莱尔迅猛地又变成灵巧的梅花鹿躲过魔咒,瓦伦娜的粉身碎骨咒命中了艾弗里,追逐的一路尽是几种不同魔法能量博弈时划破空气的声音,掩护撤退的是多卡斯和转成大棕熊形态的克莱尔,在这空隙瓦伦娜快速揣着兔子护在怀里跑到门钥匙的旁边:“快!” 然后是闪身躲避多洛霍夫缴械咒的多卡斯,你来我往的攻守间不时显现绿光,棕熊像抛橄榄球般不留情的力道地将罗齐尔扔走、他被狠狠地砸到树干上晕了过去,步步紧逼的多卡斯对着多洛霍夫击去石化咒、他应声而倒消失在可视范围,多卡斯垂下拿魔杖的手也抵达门钥匙的边上,回到人形的克莱尔刚要伸手,在她们的背后、原来是诈降的多洛霍夫发射阿瓦达索命,千钧一发之际瓦伦娜拉着克莱尔趴下、而多卡斯匆忙侧身举起魔杖,她勉强地躲过偷袭,多洛霍夫的第三个索命咒打到了她们身旁的草丛、堪堪掠过耳朵的距离,这一瞬息突然炸起撕开夜幕的巨响、只听“嘭——”地一声,弹壳掉落在林地,子弹穿过了多洛霍夫的额头,他扭曲的长脸混合着惊惧与痛苦,鲜红的血液连同脑浆从他的后脑破裂,在他倒下后溅了一大片,落叶被渲染为红与黑的绚烂色调,她们震撼地瞠目结舌看向不远处从隐形衣里现身的瑞斯——她瞪大着眼一眨不眨,恐惧得双手不断发抖,枪械的后坐力把她两只手的手心和虎口位置摩擦出红肿带血的伤痕,率先作出反应的瓦伦娜蹲下身抬手给僵硬的她擦走脸上汗珠,她们仓促地通过门钥匙离开。
“……正如前阵子我鼓起勇气向你们承认我正是《言论》的作者其一,今晚我要向你们坦白,这些天你们听到的留言是真实的,不错,《言论》的创始人、我的合作伙伴,是魔法部巴诺德部长的秘书埃尔弗里德·韦勒克小姐;不错,有叛徒出卖了我们,她被食死徒抓获,倍受折磨,命悬一线……” 站在霍格莫德村的“Film Tent”的讲台,艾莉西亚面对至少百人的观众席,压抑着紧张不安的心情发表脱稿演说,台下众人不约而同地因这一消息倒吸一口凉气,艾莉西亚背在身后的一手焦虑地紧握成拳、用力得骨节发白,努力地装作从容,“可是,难道我要以惶恐地东躲西藏为姿态应对神秘人分裂我们阵营的图谋,我是说,伏地魔——” 说到这儿艾莉西亚的声线颤抖了一下,但她撑住了,“令我们产生恐惧的来源、令我们视伏地魔为畏惧的符号的原因,只是未知,只是我们不了解他异化前的面目,他的过往……朋友们,还记得我们第七则期刊的开头引用了皮埃尔·马舍雷②的只言片语,重要的不是我们写了什么、而是我们没法落笔写下的东西,请记住那些不曾被察觉的、受尽规训的意识形态,就是它们编织我们的困境,记下来请给予我珍贵的十五分钟,向你们讲述这一个人的故事、形成所谓闻风丧胆的象征以前,他的历程。为证实可信度,我以自我人格作担保,所有信息的源头,单纯地来自一名见证者的遗作……”
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渐渐在她的娓娓道来中平息,最终总结陈词之时,她引用了柏拉图在《理想国》所言:“……‘相信灵魂是不朽的,能承受任何极端的善与恶。无论是寓居在此世的今生,还是死后,在像竞赛胜利者领取奖品那样领取报酬时,都要坚持走上升之路,去追求正义与智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我们自己和诸神的喜爱,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即使是奔赴我说的千年之旅,我们都会万事如意’……”
民众已经全部站起身来,掌声雷鸣。
与此同时,多卡斯一行人返回安全的家中,瓦伦娜找了位可信的圣芒戈治疗师为埃尔弗里德疗伤,应激的瑞斯冲进洗手间大吐特吐,尽管是危急时刻的逼不得已、杀人始终是冲破界限的行为——实际上,瑞斯根本没想到自己能够瞄准打中谁,早年的确见识过各种形式的暴力,不代表存在充足的心理准备跨越这条底线,那一刻的燃眉之急致使她来不及多想,保护机制令她条件反射似地扣动扳机,不知该说幸运亦或不幸,这胡来的一枪就这么巧合地打死了一个巫师,不是随随便便的打伤,竟是直接正中脑门的毙命,那一刹那她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又热又冷、刺得头皮发麻,视野里似乎每个人都消失不见、只有那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以及那些并非纯粹液体的血浆……她趴在冲水马桶边吐了好久,像是要把自己那装着可怕记忆的脑髓也吐出来似的。
洗手间门外的克莱尔担心地问:“瑞斯,你还好吗?”
得不到回音,路过的多卡斯拍拍克莱尔的肩膀安慰道:“……让她先一个人待着冷静冷静吧,这很正常。” 多卡斯陷入回忆时的神情带了些不自觉的难受,打了个寒战,“想当初我使用霹雳爆炸咒第一次无意中杀掉食死徒,我犯恶心整整一星期,简直是噩梦,不能正常地咀嚼吞咽固体食物,只能喝水和活力滋补剂……心态再怎么仇恨,杀人实在不是一桩小事。”
治疗师完成综合的检查,好在埃尔弗里德除了肩上的伤口尚未痊愈和轻度的低血糖、并无大碍,连着几十个小时没睡过觉,埃尔沉沉睡去直至翌日的下午,醒来后喝了几种药剂,犹如照顾幼年感冒发烧的自己、这会儿瓦伦娜也陪伴左右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很抱歉我又让你期待已久的出差泡了汤。” 她苦笑着说。
“为什么抱歉?放着女儿不管还去出差的人才要抱歉。” 瓦伦娜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调侃道,挥了挥魔杖把丰盛的餐点装盘,她们聊了一阵,提到瑞斯在战斗过程的英勇表现,她的心底涌起复杂的感触,还有自然而然的担忧。
等她去敲响卧室的门,瑞斯摆出一副早已振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倒惦记她的伤势如何,她不得不打断:“……让我们谈谈你吧,这才是重点。”
“其实没有接着谈的必要。” 瑞斯深吸一口气,疲倦地坐下椅子,后半句颇为风马牛不相及,“我又没有妈妈。”
“……什么?”
“意思是我找不了谁无条件为我排忧解难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经历过更严重的状况。”
“确实我不是你的妈妈,瑞斯,但这不意味着我不能为你排忧解难。” 埃尔耐心地说道,“何况,难过的情绪没有高低之分,任何人的悲伤都值得被重视……假如我能有这荣幸倾听你的烦恼,那也会让我好受点,毕竟你是为了救我才承受这戏剧化的沉重。”
听罢瑞斯无言以对良久,眼里浮现难得与年纪相符的、无奈的感慨,继而开口:
“……‘戏剧化’,事实上我本来的生活就挺戏剧化,我没见过我妈妈,我爸说我出生后她就跑了,他是个成天只顾着磕药的家伙、你知道,我很早就到大街上混生活,每天活着的日子都差不多无聊,没什么所谓,也不觉得哪里不好。有天晚上我跟帕莱吵架、就是那个介绍‘生意’的人,你在法庭见过,反正,那晚我去酒吧散心,在称得上人生最幸运的一天,我遇到了克莱尔,准确地形容、那时她整晚都在忙着偷酒吧顾客的东西,我对十几岁的小偷见怪不怪,觉得奇妙的是我看到几次她可以悄悄把东西从桌底悬浮着飘进她的口袋里,一开始我以为我眼花看错呢,后来我在想、也许她是个会操纵透明得近乎隐形的丝线的傀儡师魔术师之类的……总之一回生二回熟,就算前几次见面没讲过话,当我们一开启闲聊的闸口、有个词怎么说来着: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好像很多年前我们就认识对方,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是天秤座;我们跟你也是一见如故,因为你是水瓶座嘛……回到正题,克莱尔没有评判我怎样,不过她对我身边那群拉我入伙的人很生气,她怒骂那群人是世界上最低级的人渣……一天她严肃地对我说,她忍受不了他们对待我的方式、他们让我毫无尊严,老实说吧、我本人没太大感觉,但是她很认真,她向她全部的神发誓(你知道她待过的福利院是基督教的)不论偷多少东西,就由她来操心生计,她绝不会让别人再这么对待我。得承认,跟她待一起以后,我第一次体会到尊重,原来受人尊重是种幸福的知觉,她以前从不打算告诉我她的真实身份,我就装不知道……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就像‘芝麻街’的‘伯特和厄尼’、我们像一对形影不离的‘连体婴’,她偷东西,我协助她偷更值钱的玩意儿,我们共同享受赃物的乐趣,从无所谓当不当好人考不考虑后果,从没想过你这样的人会出现——埃尔,你简直是我们的百万元彩票,我和克莱尔都没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时不时我跟她聊天时会说实话,我说我有一点控制不住地嫉妒你,去上学前我还偷藏过你家的零钱,克莱尔制止我,我理所当然地反驳她你不会在意这点小钱、但我缺失相信自己可以永远呆在这儿的安全感。出身像一种抽签的运气,而你的运气真好,真令人羡慕。再后来,是我逐渐看到你总是疲于处理要命的问题,我才意识到它的可怕:责任,身世让你有自信心主动承担英雄的责任,而这责任能随时夺去你的命,真可怕啊……我想过说服克莱尔逃离你们巫师的世界、为了咱们的未来能活着,好吧,我承认我远没有克莱尔重情重义。但听到你被抓以后,我发现未来都没那么重要了,我想象不了永远地失去你,在你的生命面前,什么我不小心死掉的可能性、我的不安感都烟消云散……起码,这次我帮到了忙——以我自己的方式,响起的这一枪我无法后悔,连带着的麻烦我也可以克服,也许需要时间,不管是什么,我想说的是,往积极乐观的一面想,你圆满了我当小骑士的美梦……哎,多亏我现在是头脑里的想法最热闹的十五岁不是吗?”
人生的实质仿若一部复调小说③,旅程的所见所闻,人人如自己一样肩负各自与生俱来的包袱,如同背着十字架前行、通往死亡为终点的窄门,他们的声音源于破碎而完整的意识,身为独立个体、繁复不一的话语,纷纭杂沓,推诚相见的谈论构造两个折叠的内心世界,在这种情形下的每一天,我们在世上聆听种种言语,对于他人袒露的心声,又怎么能做到冷漠地想着“这与我无关”——这样对人性置若罔闻呢。
她做不到。
所以才宁愿将自己的性命置于长久的险境,也要继续背负所谓殉道英雄的受难十字。
最关心她的朋友们在这天相继前来拜访,莉莉是自己一人过来的,一见着面俩人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大家识趣地给她们腾出谈心的空间。
到今天为止,埃尔弗里德终于选择事无巨细地把真相全数告诉了莉莉。
“……老天,这些事情是真的在现实发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莉莉半天才缓过神,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拿出装在口袋的手链,“当然最震撼的莫过于它被成功地制作出来,‘神锁’是非常——非常危险的魔法器具,强制销毁的方法至今都没有记载,但我认为,这倒是不足为惧,因为在莫甘娜对半成品的研究结论写道,满足制作者已经逝世这一基础条件后,只要主体与制作者的情感连结消失即可,换言之主体、也就是伏地魔只要产生任意一些负面情感,比如厌倦、憎恶或仇恨等等,它的有效性会自然灰飞烟灭……”
“太好了!我敢肯定他早就憎恨她到骨子里。” 埃尔弗里德彻底放松地接过手链,振奋地说:“既然‘神锁’不复存在,魂器也快被消灭完……这是我听过最好的事了!”
“不过埃尔,你还是找邓布利多看看吧,我总有种直觉它仍蕴藏着某些强大的能量,不是那种残存的魔法痕迹,很奇怪。” 莉莉皱起眉,怀疑地凝视着上边缀有宝石的切面折射眼花缭乱的光彩,“它似乎被保护得很好。”
“糟糕,看来很有可能伏地魔也知道了这秘密的特征,强行克制反感的情绪,以此来保存它。” 埃尔拍了拍额头,苦恼地分析。
“可是,你不是说他很瞧不起这个魔法吗,他觉得这对他没有用处,却要费力保存它,显然是个悖论。” 莉莉困惑地指出这一逻辑的矛盾,她们不解地对视无言片刻。
百思不得其解,埃尔放弃道:“你说得对,我该找时间求助邓布利多先生。”
不知算好消息或者坏消息,根据雷古勒斯的密信,直到六月份伏地魔都没有命令,贝拉特里克斯战战兢兢地写信汇报多卡斯·梅多斯等人的突袭,结果他只轻描淡写地在回复西弗勒斯的信件中顺带一提回来他会亲自处置,更神奇的还有、他好像没发现他的金库少了几样东西。
双方阵营短暂地停息了战火,但没有人过得清闲:瓦伦娜选择不再缺席这场在巫师界各种意义都属于板上钉钉的大型战争,主动提出回莫斯科和列宁格勒以人道主义为由游说俄国巫师的援助,其实这并非脑袋一热的决定,众所周知当地巫师亲近麻瓜,一向如此,严寒气候、地广人稀和特别的历史原因造就特别的社会现象,总归是利于大局的现象;莉莉运用变形术结合物体附魔一直在做实验、想方设法地尽可能有效利用家里一切,组建为既有护卫作用又能充当“临时保姆”的魔法道具,像麻瓜畅想的家庭机器人技术,总有一天他们需要离开家门,哈利要提早习惯魔法玩偶和盔甲的陪伴;詹姆给国会的新主席威尔金森写了几十封信,烦得对方不得不同意会面。
至于埃尔弗里德就没这么顺心与幸运——邓布利多对她的疑问回以否定的观点:
“我想你会很失望,埃尔,但这就是事实。这件物品不仅没有在慢慢失去效用,它的魔力还反而更加牢不可破。” 邓布利多眯了眯湛蓝的眼睛,认真地打量着她手腕间的纤细链条。
“那则理论、伏地魔一定是知道,他精准地规避了神锁失效的可能,但我想不通,他明明对它十分不屑。” 她挫败地垂下头。
“……实际上,这和大脑封闭术那种管理、控制心灵与情感的魔法不同,它的成功制造需要两个人情志的连结为基础,无论其中一方如何压抑和伪饰,灵性如它、是绝无可能被欺骗的,虽然它很危险,但严格来说并不是纯粹的黑魔法道具。” 邓布利多平心静气地解释。
闻言埃尔眉头一跳,错愕、紧张、气恼与悲伤霎时充斥心口,她不愿接受地瞪大眼盯着手链,咬牙切齿地喃喃:“您在高估他的人性……不,他早就没有‘人’的部分……您弄错了。他不可能不憎恨一个与他决裂的背叛者。”
“埃尔,我猜你早已明白这个道理:‘人好比是河流,所有河流中的水都是一样的,可每一条河都是有的地方窄,水流遄急,有的地方宽水流平缓,有的地方河水清澈、冰凉,有的地方河水浑浊、温暖。人也是这样,每个人身上都有人类各种品性的萌芽,有时候表现这一品性,有时候表现另一品性,常常完全不像是他自己,可是始终是他同一个人’……伏地魔归根结底的懦弱促使他逃避认清现实的本质,就像他对众生平等嗤之以鼻,他出于恐惧不承认的事物,不代表它们并不存在。”
邓布利多引用的文段出自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这部著作她三年级就看过,事实证明、书读过不代表理解通透。
她哑口无言,抬头之际才突然瞄到教授藏匿在衣袖的一只手——被染成黑色,而这不详的深黑色泽快蔓延到手背,注意到她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回桌面底下,她更为不安、不由直接问出声:
“先生,您的手怎么回事?”
“这故事有点冗长,我改天再告诉你吧。” 邓布利多轻轻拍了拍她没有受伤的肩膀,苦笑着搪塞道:“放宽心,我们会想到办法。”
办法总会有的。
在赴约国会允诺的私人会议里詹姆想道。
全然不是他的日常作风、为此他打了好几遍腹稿,并在表达过程学着记忆中父亲看的黑白电影里的演讲者、那从容不迫而不失激昂的讲话节奏:
“像我在信里所说真凶另有其人、小矮星彼得,我们承诺会让他得到相应的惩罚,我们都在努力地跟进逮捕的任务,可同时也需要你们的配合,就算西里斯·布莱克是嫌疑人,待遇怎么可以是直接关起来——连庭审都没有,你们定义的非法逃跑、难道还包括面临险要危机时举手投降?威尔金森先生,我相信你从吉克·冯特纳先生的死中看清了现实,我们都很遗憾,伏地魔的陷阱已经一目了然,为什么不选择直接跟民众说清楚、你们也会在这场战争里无路可退,与其内部互相猜忌,倒不如团结成一条战线,好比西班牙和爱尔兰的平民,经过火龙那出意外后他们都认清了形势。”
“……很动人的演讲,波特先生,但我没可能掌握如此重大的决议范围,尤其是吉克遇害之后,我们国会连同群众都人心惶惶,正是急于调整权力的结构,并不是我想如何就能如何。” 威尔金森的语调风格平和带着几分无动于衷。
“我只是提出撤销全球通缉令的请求,麻瓜执法部那边很好说服,重中之重是你和你的下属们。” 詹姆不轻易放弃地进一步争取道:“历史会决定你是英雄还是罪人,你不打算抓住前者的机会、改变内部无意义的争斗,让他们都认识到你的决定是明智的。”
“你要我当那只出头鸟去强行改变传统的形式是绝不可能的。” 威尔金森冷着脸严肃地拒绝,“我没道理和他们作对,波特先生,不是人人都像你无所畏惧,神秘人暗杀吉克是给国会全员的信号,警告我们别再插手,你前头说的爱尔兰和西班牙人民的抗议是颇具希望,但我已经没筹码可赌了。”
詹姆静默了几秒,忍不住在走出办公室前直言不讳道:“……希望等你有一天被冤枉时也会有一个搭档为你的清白无罪在所不惜地辩解,威尔金森先生。”
说完他就没有回头地离开了办公室,留下威尔金森不禁错愕地愣神许久。
恰恰是这直中心门的真诚,令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动摇的威尔金森不由换位思考,这的确是很现实的主题,并且没人可以否认这在未来发生的可能性,特别是身为位居高位的掌权者,有时候因果轮回总是如此灵验,救赎他人等于救赎自己,何况并不是要他为之付出多少利益,如果今天连尝试都不去尝试就对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视若无睹,命运会不会让他在将来品尝相同的滋味?
最关键的转折点是地位德高望重的理查女公爵的来信,她也在为他们求情。
至此,威尔金森无法再束手坐视不理。
不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詹姆罕见地垂头丧气回到家,一进门就对莉莉说:“我计划穿上隐形衣骑上扫帚飞遍全世界先去找大脚板了……他身无分文、没有魔杖,我真怕他饿死在路边。”
“亲爱的,刚刚我收到邓布利多的回信。” 莉莉安慰地抱了抱沮丧的丈夫,哭笑不得宣布了一则好消息:“确定西里斯在米兰待着,邓布利多派遣了专门的人员过去接应他,明天就会启程。”
“……真的?” 詹姆眼睛一亮,心里的石头登时放下,提到出差下意识想到的是莱姆斯,“是月亮脸过去对吧?”
“不是。” 莉莉继续低头看桌面上厚厚的书籍,笑着纠正:“是埃尔。”
对这未知的惊喜毫不知情的西里斯收到多卡斯的守护神转告自己埃尔弗里德已经恢复安全与自由,他回以一张印有狗爪的纸条,表示朋友们无须担心他的现状——
尽管他的现状简直能用灾难一词概括。
十六岁离家出走那一年,最疼他的阿尔法德舅舅掏钱资助他的生活,亲如兄弟的詹姆收留了自己,老波特夫妇对他像第二个儿子一样。别家小孩离家出走不说过得多享受,像他这样分外快活的少之又少。客观的角度去看,他无疑从小就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从来不用烦恼金钱的问题,没身处过一天捉襟见肘的窘境,直到现在——两个多月的逃亡是一场挑战,一路跑到通缉执行得没那么严格、摄魂怪没那么多的意大利,只能以阿尼玛格斯的状态出现,可也别指望会有什么好心人会喂养流浪的大型犬,一旦看见这只熊般巨大的黑狗、人们就害怕地一窝蜂离得老远。
别无他法,他只好偶然以人形现身,这意味着他必须融入底层。要合格地扮演一名小混混,就是仿佛把自己深深浸润在泥沼潭臭水沟,把自己早就接受教化的劣根性复苏,把野蛮的标签黏附于身上,混迹于西西里岛以南一个小镇的村落期间,他将自己打造成不修边幅、举止粗野的流浪汉形象:凌乱的长头发,胡子乱糟糟地挡住下半张脸,衣衫不整,右侧脖颈和左边胸口有卢恩符文的刺青,以人的形态现身时他只进得去肮脏的小酒馆、而烟酒不是解决他饿肚子的合理来源,在住民的居所路边晃荡会被人当成乞丐赶走,因此大多数时候还是得偷偷变为大黑狗靠喝积水吃老鼠支撑的体能,长此以往他不免落得消瘦而面无血色的憔悴模样,哪个故人见着他、都绝不会将这副外貌和“布莱克少爷”的头衔联系在一起。
西西里的巫师很少,且看作风不大正派,举合适的例子形容便是在翻倒巷活动的那一类家伙,他们说意大利语也说英语,通常两者混杂着交流,他在小酒馆偷听到的有用信息不多、实在听不懂意大利语,不过有一件事他听到了——他们在抱怨最近意大利巫师的流失,一则乍听之下微不足道的传闻,但对于曾长期收集情报的他而言,敏锐的直觉驱使他相信应该去搜寻更完整的线索,鉴于如今欧洲的魔法权力机构管理堪忧、很大程度上已经被伏地魔所奴役,这也是意大利的麻瓜政府对他的通缉令不知情的原因。
思及此,当晚他跟踪了其中一位据他观察相对迟钝马虎的男巫,喝得醉醺醺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他身手敏捷地从背后敲晕了这个警惕性极弱的呆瓜,用摄神取念得知真相的全貌——确切的、伏地魔的指示,调走意大利的巫师到德国……为什么是德国?为什么只是男巫?他有不好的预感,在赶路到一千多公里外的米兰之后,没有停歇地用守护神传送了紧急的援助请求,莱姆斯及时地回应后天下午将有社员来接应他,碰头的地点正是在大教堂,具体是谁没提及。
经过一次骇人听闻的背叛,现在吃尽苦头的西里斯很难再信任别人,他反省许久,是他一度愚蠢地忽略虫尾巴所有暴露本性的迹象,他在心里发誓今后自己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这次接头他是抱有戒备心和怀疑的态度赴约。
全由白色大理石筑成的偌大教堂甚是壮观,弓形穹顶,上方雕刻着圣母像,花窗棂厅璀璨夺目,两边的侧窗细而长,上嵌彩色的玻璃,透进的光线暗淡幽深,内部装潢的层次丰富得令人目不暇接,神圣的仪式感催生敬畏心,圣坛正进行着祈祷仪式,信徒不是为神的存在而下跪,是他们的下跪创造了神。
神父动情地讲演着:“……亲爱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因由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若你的仇敌饥饿,就给他吃,若口渴,就给他喝;因由此行就是把炭火堆在他的头上,你不可为恶所胜,反要以善胜恶……④”
他站着听了一会儿,即使对此理解无能,少有地、他没对这种尤其不认可的观念嗤之以鼻。
按照约定提早来到空荡荡的告解大厅,在角落最深处的忏悔室,两个仅限一人座位大小的隔间由一面墨绿的门帘分开,他进去坐下,简单地无杖施法用悄声咒划定范围,没过几分钟,感知到隔壁关门时连带的轻微动静:有人进来坐下了。
四周昏暗,寂静无声,在他沉不住气开口之前,对方从帘子的缝隙传给他一张卡片,上面是詹姆的笔迹,言简意赅地写道威尔金森答应和解、暂且取消通缉令并同意由英格兰魔法部主持法庭审理该案。
本该是个如释重负的好消息,他却警觉地感到古怪,这位对接的同伴未免太神秘、神秘得诡异,字迹通过魔法伪造易如反掌,指间把玩纸片,他傲慢地扯扯嘴角、毫不客气地说:
“你不会以为我连人脸都见不到就直接将情报告诉你吧,你是谁?”
对方轻笑了声,他把这反应解读为嘲弄、即刻不由分说地要掀开布帘,半秒钟的转眼瞬息,他的左手腕反被对面之人不输的蛮力扣住,于是在一片幽暗中他用另一只手快准狠地抓上那人的肩膀,对方吃疼地挣扎了下的同时不甘示弱地拉过他的衣领,而在他顺势整个人往前倒的一刻、他的手也迅速从肩膀往上移直至压制到脖颈,隔着布料触碰到与想象不同的皮肤——不是男人脖子的粗糙手感、没有凸出的喉结,而是女性独有的细腻质感,这一秒他才闻到她身上那熟悉的香气,宕机的头脑来不及惊讶、他猛地松开手,错愕地愣在原地,恰好结合无声咒的荧光闪烁亮起,她摘下兜帽,宝石似的深色眼睛笑盈盈的。
“这么快就认不出我了吗,西里斯。”
暖调亮光及阴影的配合得完美,柔和地渲染着她的金头发与蓝绿瞳孔、白肤色与精致骨骼,显得像一副油画,汇聚着朦胧的失真感,现实的这一帧画面和存在他思绪里的人影重叠,西里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埃尔……真的是你——你怎么不早说?我会掐伤你的啊!” 他赶忙起身,伸手想扶她,她却轻松地站起,拍拍长袍的褶皱,推开忏悔室的门。
“没那么夸张。” 微笑地说着,她拿魔杖敲敲自己的又敲了敲他的头,确保幻身咒有效后,俩人绕到教堂的出口,“我原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成长得如此谨慎。”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想念已久的人,她看起来气色不坏,应该没受重伤,他一边推测一边移开视线,为此大松口气,不禁后怕地喃喃:“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都不知道听说你被食死徒俘虏后我的心情,我从没害怕过什么,但是你生死不明这件事真令我恐惧……”
一时间,埃尔弗里德的内心再次被那早已植根的刺痛暖意所包裹,她怜惜地端详着不得已一改昔日形象的西里斯·布莱克,专注的眼神让他相形见绌般不好意思的心理,他嫌弃此时糟糕的自己,默默地站得离她远了些,他尴尬地继续话题:
“都怪我盲目地相信虫尾巴,不然你不会落到那样的境地。”
“你也被整得很惨,这不能完全归咎为你的错。” 而她主动地牵他的手,拉近他们的距离,幽默地学着牧师祷告的语气安慰道:“既成事实。幸好‘上帝保佑你、西里斯·布莱克’,现在我能够带你回家。”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然上前紧紧拥抱着他,丝毫不介意他如何蓬头垢面,温柔地摸了摸他瘦削的脸,“你一定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跟我来,我先带你去我住的地方。”
一家位于米兰城区的麻瓜宾馆,宽敞的单间陈设一应俱全的家具,环境整洁优越,桌面上摆满热乎乎的餐点,太久没被礼貌地对待,太久没体会作为人理应享有的权利,西里斯有些恍惚和无措,浴室里放着干净合身的衣物,想必全是埃尔事先为他准备好的,她甚至体贴地留他一人待在房间独处一阵子让他缓过神,交给他一支临时魔杖,她借口说自己有事要处理就出了门。
在让人安心的宁静氛围里,西里斯狼吞虎咽完美味的晚餐,随后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修剪胡子与冗余的杂乱头发,不习惯使用麻瓜的电器,还是用烘干咒弄干的发丝,镜子印出的人影堪称焕然一新,他又恢复成原本英俊典雅的样子,穿上质地柔软的睡袍,延迟的精疲力尽随着不再紧绷的脑神经铺天盖地席卷自己的躯体,他躺倒在舒适的床铺,困得一闭眼就沉沉熟睡。
沉睡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地睁眼,西里斯听见信纸窸窸窣窣的声音,撑起身一看,站在窗台边的埃尔弗里德神情凝重地默读手里的信笺,余光瞥到他,她勉强地佯装若无其事、收起信封:“抱歉,吵醒了你。”
压下头昏脑涨的不适感,他到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冷冰冰的、刺激得脑神经霎时清醒,他还没适应新魔杖的使用,正拿过一个杯子接着饮用水。
“没关系,刚好我要跟你说我在西西里遇到的怪事……”
将打探到的消息全盘托出,埃尔弗里德顿时了然地叹一口气,他猜到降临的又是大麻烦,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