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正午时分,手还这么凉。”
心中一叹,他转过身来,扶住她的双肩,眼中写满深深愧疚:“是我的错,让你一介女子,见识那等惨烈之景……”
一根纤指落于他唇前,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气氛沉静,只剩呼吸声交织。
他的唇极为薄削,此刻微张,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出口。
他惯将一切重担独自背负,即便心绪万千,也不愿让旁人窥探。
她轻轻抽出手来,替他扯下鬓间一根纤长白发。那发丝在她指尖轻轻一松,便随风飘散,仿佛要将他心中沉重的忧愁也一并带走。
手指重新划过他的发丝,顺着鬓角滑至耳旁。她动作缓慢,带着几分探寻。只是当她的手触碰到那冰冷的面具边缘时,他微不可查地将脸侧开了。
她的指尖顿了顿,随即缓缓收回。
“我并不知你过往。你不说,我便也不会强求你言明。”谢凌霜凝视远方,语气中难免带着一丝怅然,“我知你心中有誓,不愿在真凶未除之前以真面目示人。”
面具之下藏着的,不仅仅是他真实的容颜,更是他多年来深埋心底的痛楚与誓言。
她知道他并非姓白,却无意深究。
因为她亦有她的秘密。倘若他全部坦白他真实的一切,她却无法与他同等交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两个心思深重的人,面对彼此时,既不愿太过靠近,也不愿稍稍疏远。这样暧昧如丝连的距离,或许正是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至于未来如何,她亦不敢多想。
若能瞒他一生一世,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她想。
他终于再度开口,声音略微沙哑:“……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谢凌霜低头,是那把常年伴他左右的玉扇。
怪不得他走到哪里都要随身带上。
正午日光正盛,扇面光华流转,他的思绪再次回到五年前,大楚皇都的那个夜晚。
两个少年酒逢知己,不醉不归。
见桌上只不过一碟花生米相伴,云宴舟眉间微动,唤来小二,点了两道佳肴以表款待。
酒劲上了头,白舸话便也多了起来。
盯着桌上那两盘色味俱美的下酒肉食,他慨然道:“我白家昔日也为望族,不料家道中落,至父辈已然衰微。如今这些老弱之民,皆为逃难来此,我实难袖手旁观,然力有不逮,心中亦是万般无奈。”
“听闻试剑台擂主能入选御剑卫,御前持剑,俸禄优厚,白兄何不一试?”
“区区御剑卫,不过是为圣上一人效力罢了。我心向武举,誓为天下苍生而谋其位,方才不负我辈男儿志向。”
少年眉间傲然,有俾睨天下之志。
“你呢,云兄?你又有何志向?”
“我?”
云宴舟略略一怔。他无父无母,被养父收养在膝下,年少蒙养父举荐,随剑仙习剑,又自研究书画,一心闲云野鹤,淡泊散漫,即便是养父召他回去科举,他也是避而不回。
“云某尚未想好,”他笑着,任窗外朗月为他身镀上清辉,“我从不想这些,只愿此生随心随性。”
“好!那便祝我们都得偿所愿!”白舸豪气一笑,与云宴舟举杯相碰,两相对视,一口畅饮而尽。
从台上对手成为知心挚友,竟只是一瞬之间。此番默契,溢于言表。
那日二人醉意朦胧,不知是如何回到那破落院中的。
只有一名家仆,尚点着一丝微弱的灯,等着主人归来。
“这家仆自我年幼便在了,父亲亡故时我遣散众仆,唯独他死不肯走……便留到了现在,和我这窝囊之人一起窝囊。”
白舸打了个酒嗝,自嘲道。
云宴舟将手中的那贯钱交到那家仆手中,“白兄,这两贯钱实非是给你,而是给院中这些老弱稚童的。云某虽无白兄之志,今后却也愿出一份绵薄之力。”
白舸爽朗一笑,脸上终不现白日的倔强与戒备:“既是云兄一番好意,那我便收下了……白建,去把将扇子取来。”
那沉默的家仆恭谨地取来一个盒子。这盒子精致工整,出自巧匠之手,在这破院落中显得尤为突兀。
打开,盒内是一柄玉扇,哪怕灯光微弱,屋内黯淡,它仍借着月光透出温润光泽。
扇骨雕琢精致,纹理间透出古意悠然。扇头镶嵌着一枚碧玉珠,晶莹剔透,宛如一滴凝固的春露,平添几分灵秀。
扇开,似有无尽风华流转,温文尔雅,内蕴锋芒。
“这是我那老父留下的。想来我与弟弟二人都配不上此扇的气度,唯独你云兄,才可驾驭一二。”白舸侧卧在那破草席上道。
云宴舟断然拒绝:“此物既是传家之宝,云某怎敢夺人所好?”
“你赠我银钱,我已收下;我白舸亦当你是个人物,才送你此扇;若是不收,那便是瞧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