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云某便恭敬不如从命。谢过白兄。”

“好，算你瞧得起我！”白舸抚掌大笑道，“终有一日，我必将白家重振于世，届时，愿与云兄共执长剑，护佑天下！”

当时只道少年气性，志存高远，气吞山河，尚未领略世事无常、残酷变迁，以人生万事尚有时日。

后来，白舸在参加武举的前夜，葬身火海。

那一句句豪言壮志，如今却成了未竟的遗志。

那夜两位少年共枕一席，在早春寒夜中和衣而眠。唯家仆白建一人，于深夜中屡屡起身，为二人盖上破旧薄衾。

想来从那时起，白建便忠心跟着白舸，始终不弃，从无怨言。

今日白建每一份直指的恨意，又何尝不是在用生命提醒自己，旧仇未消，莫要忘记。

他并不怪白建。

是他，让他，让他们，等得太久了。

*

锦绣城头，花月客栈。说书摊前，人声鼎沸。

“且听那霜儿姑娘娇笑道：‘今日这杯酒，白公子可敢一饮而尽？’这霜儿姑娘眉间含媚，神色间却透出几分凌厉，纤手举杯间，眸中闪过万般算计……”

“然后呢？三千金呢！这白公子，难不成还真上当呀！”

一群布衣百姓围拢在说书先摊前，津津有味地听着。

“……这霜儿素来娇蛮霸道，喜怒无常，稍不顺意便如夏日骤雨，雷霆万钧，她看中的男人和金银，就没有弄不到手的……”

忽有一个行商模样的男子打断道：“不对啊，你这说的与我在皇城听的大相径庭，霜儿姑娘分明是位清冷孤傲的绝色佳人。”

那说书先生被拆了台，脸色顿时不悦：“你要听便老实听着，不愿听，滚远些去！”

“呵，叫我滚？井底之蛙，胡编乱造，居然还有这许多人听你胡诌！”

“你说谁是井底之蛙？”那说书先生五短身材，如今气鼓鼓地撸起袖子，竟俨然有些像只发怒的□□，“你再说一句？”

男子不甘示弱：“我就说如何？霜儿姑娘在皇城美名远扬，岂容你来编排！”

两边剑拔弩张，就要动起手来，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身后的车轮声滚滚而来。

“店家，留房。”

话音低沉凛冽，众人循声望去，是一名身形挺拔的冷面男子，他一袭玄衣，腰间佩剑，身跨在这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气势迫人。

他身后一辆宽蓬华盖马车，不知何时停驻在门口。

“家主，到了。”那玄衣男子下马朝马车内行礼，毕恭毕敬。

先有一位身姿俊逸的男子从车中踏步而出。他手执玉扇，步伐从容，虽被一张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双眸狭长又深邃，宛如夜空中的明星，在暗夜中独揽光华，熠熠生辉。

他抬眼看向牌匾上“花月客栈”几字，周身难掩一派潇洒自若、一派尔雅之态，叫街上来往之人，不由纷纷多看他两眼。

正当众人未及回神之时，车帘再次微微一动，一只纤纤柔夷探出帘外。肤如白瓷，与袖口的精致绣纹相映成辉，在日光之下泛起莹莹光泽。

男子微一欠身，伸出手去，那柔夷便轻轻搭在他手中。

随即，一个美人从车中款款走出。她身着绣金丝缎罗裙，面缚轻纱，黛眉轻蹙，眼波流转，清丽动人。她的美丽还要胜过那男子几分，竟令四周的景致也为之失色。

“天下竟有如此一对神仙人物！”那说书先生看得目瞪口呆，似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真想知道这二人是何方神圣……”

不料下一眼，他竟瞧见那马车身后车队的旗帜上，赫然绣着一个端正的“白”字。

旁边有人低声提醒道：“你莫不是眼拙？这是大楚皇商白家的商队，必定是从大梁皇城而来。”

那说书先生呆愣住，既是白家商队……“那方才从马车上下来的，岂不是……”

“自然是我们家主。”那玄衣青年路过他身侧，用寒如冰的声音冷冷道，“趁家主尚未听到你那些胡编乱造之前，赶快滚。”

说书先生一听跌在地上，手脚发软，半天不敢言语。方才那那满口胡诌、与人斗狠的神气，此刻竟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连个影儿都不剩了。

谢凌霜新鲜地望向四周，这是她还不曾仔细感受过的大梁市井。

街上吵吵闹闹，路旁小贩正在叫卖。

孩童嬉笑追逐，茶馆酒肆人声鼎沸。

这人间烟火气交织扑面而来，美好得让她恍惚。

“走吧。”他伸手轻轻扶过她，“楼上风光更佳。若是看上什么趣物，尽管让白跃下去买便是。”

“好。”她轻轻一笑，与身侧之人默契对视，随即盈盈转身，与他一前一后进了那花月客栈。

只是谁都未曾发觉，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一人远远凝视着她的背影，目光骤然凝滞，瞳孔不由自主地缩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