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寻着一个空档挑剑而起。
剑出,剑回。
剑锋相击的刹那,全场寂静。
电光火石之间,云宴舟已胜。
白舸虽败北,眼神中却未见丝毫懊丧。他收剑抱拳,沉声道:“阁下剑法高明,白某不敌,敢问可愿再择地一战?”
云宴舟闻言一笑,摇头道:“比剑不过切磋而已,胜负既然已分,何必再战?”
对面少年闻言神情微黯,在一片唏嘘声中转身离去。云宴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疏朗一笑,眉间的光华如玉,叫周围的人都看得呆了。
“没想到剑仙的关门弟子,竟是如此风流人物!”
本只是途经此地,偶然驻足观战,发现少年虽剑势凛冽,却又看不出属于任何一个派别。他每出一招皆如搏命,似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样的剑法,这样的气性,哪怕是对于走惯江湖许久的云宴舟而言,也实在少见。
“云……剑仙之徒,来领赏吧!”那官员知晓了他江湖名讳,连带着态度也恭敬了两分。
“多谢。”云宴舟接过官员递过的那贯钱,用手掂了掂,抱拳,转身。
一席闲庭信步,游览国都风物。
这大楚皇城繁花如织,乱迷人眼,却总少了些什么,叫他兴趣缺缺。
方才那官员问他是否愿意入御剑卫,他自是拒绝的——没有什么可以将他束缚住,就连皇帝重金设擂台选拔亲卫,于他而言,这场擂台也只不过是不教剑术生疏的工具罢了。
漫无目的走了一阵,他不知何时拐入一处僻静小巷。
沿巷行至尽头,忽见一破旧小屋,瓦片残缺,墙缝酥烂,门扉半掩。
正欲离去,忽闻屋内传来一声孩童尖锐的哭声,随即哭声开始此起彼伏。
鬼使神差般推门而入,屋内众生之像映入眼帘:几名衣衫褴褛的老人和孩童或站或坐,或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之上,屋中陈设简陋,满目破败。正中一人,正是方才比剑的白舸,他正哄劝着一名哭闹稚童,神色专注,手法娴熟。
心中微微震动。此时方才恍然,少年为何要在擂台上那般以命相搏。
少年并未发现他,只是用握剑的手,小心地擦拭着孩童的鼻涕眼泪。
思量片刻,终是将手中那贯钱放在门口。
随后转身,悄然离去。
大楚崇武。
每年春,大楚皇帝亲设试剑台于皇城,命官员选拔武艺高强之人,充实后备。
三十日为限,每日擂台最后留下来的勇士,可获钱一贯,外加姓名入册,优先入选御剑卫中。
今日试剑擂台,甫一开张便热闹非凡。
剑仙之徒云宴舟已然稳坐擂台。
这一次,挑战之人换成了白舸。
昨日落败之人再度登台,此番目光坚毅,显然已下定决心,不惜一切拿下此战。
台下众人皆屏息以待,唯恐错过这场精彩的对决。
一剑既出,白舸的剑势更加凌厉,每一招都仿佛背水一战。面对如此攻势,云宴舟表面亦毫不退让,招招相搏,暗地却兀自收敛了两分力道,任由白舸将剑锋逼近。
几十个回合后,名剑云徊落地之声清脆可闻。
“今日是他胜了!是白家小子胜了!”白舸以一剑得胜,观者无不惊叹雀跃。
然而,获胜者却未有丝毫喜悦之色。剑势一收,白舸冷然发问:“云公子以为白某需靠怜悯取胜?”
云宴舟心中一凝,却是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解。
白舸冷哼一声,扬手将那一贯赏金丢在地上,斥责道:“白某宁愿败得干脆,也不愿接受如此施舍!”
随即拂袖而去。
月华如练。
酒馆之中,灯影摇曳,醉意朦胧。
踟蹰再三,云宴舟终于迈脚踏入那酒馆。只见白舸独自一人坐于角落,面前摆着几壶最为廉价的浊酒,神情间透出几分落寞。
见他到来,白舸抬眼望了望,神色稍缓,却是闷声继续灌酒。
沉默相对片刻,云宴舟亦拿起其中一壶浊酒,灌入口中。
浊酒入喉蹿入五脏六腑,辛辣难当。
“今日之事,实在是我唐突了。云某愿向公子请罪——”
白舸摆手阻止,苦笑道:“云公子心意,我自领了。你想助我拿下赏金,亦要为我博得‘胜过剑仙之徒’的美名。只是白某自小家道中落,若连这份骨气都没了,怕是更无法立足于世。”
听罢此言,云宴舟心中愈发感慨万千。这白舸剑招虽直出直入,凌厉非凡,心中却有涓涓泉水,更有沟壑万千。
他一生胜敌无数,从不将对手放在眼中,却平生第一次对着面前这个手下败将,徒生敬佩。
“白兄高义,云某敬佩。今日之谊,愿为一生之交。”
那时他少年气性,还未经历变迁与无常,轻而易举便可说出“一生”……
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阵柔软的凉意,他身躯微微一震。
低头,那是一只柔软白皙的手,正覆在他手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