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进城门的人不是很多,巡城监就只有一位,现在没人要过城门,他就坐在城门下撑着头,扒拉盘里的花生,挑挑拣拣地往嘴里丢。
听见马蹄声和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嘴里嚼着花生,懒洋洋地道:“出城牒。”
“……”
“没听到吗?”巡城监不耐烦地又说了一次,“出城牒,赶紧拿出来,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大爷的时间很宝贵的好吧。”
“……”
依旧无人应答。
“咚——”
巡城监拍桌抬头,盘里的花生滚的滚跳的跳,一阵吵闹。他盯着这两人一马,呵道:“愣着做什么?!还要不要出城啦?”
两人各执一伞,姜栝在伞下笑道:“忘带了。”
“忘带?!”巡城监呵斥,“忘带了还出什么城?回去回去!”
巡城监挥手赶人,看着不好说话,姜栝没再耍嘴皮子,走到七郎身边,和七郎拉拉扯扯,从他身上拉扯下一把铜钱,灵活地躲过七郎要揍人的手,再次来到巡城监身边,手响亮地敲在桌上,盘子里的花生喧闹成一片。
巡城监正要开口骂人,姜栝把手掌移开了一半,露出下面的铜钱,巡城监立刻缄默不语,微微回头,眼睛四处瞅了瞅,手指压住露出来的半块铜钱,笑着望向姜栝,道:“好,让我看看你这出城牒是真是假。”
正当姜栝要将铜钱推出去,城外忽然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巡城监如惊弓之鸟般收回手,看见只是个寻常人,松下一口气,但还是叫道:“站住!你的进城文牒呢?!”
他起身走到另一张空着的桌子旁,拦住了跑进城的人,那人急得火烧脚,手忙脚乱地从身上翻出文牒,一边递文牒一边道:“在这里在这里,大人你看快些,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儿,很着急。大人,看快些吧,这文牒没有问题的,我还要——我还要……还要……”
进城的人忽然就卸下了紧迫,满头茫然,不说话也不着急,慢慢地看巡城监核查。巡城监悠悠核对身份,嘴上抱怨道:“留我一个人当值,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潇洒……”
等回到出城的那张桌上,巡城监顿住了,看着盘子里最后一粒花生停下滚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疑虑地坐回去,皱眉,慢慢地拣着花生吃。
城外。
姜栝把手里的铜钱“哗啦”地抛起来,在半空散开的铜币全都稳稳落在他手里,他把钱重新塞给面色十分难看的七郎,道:“还给你还给你,七郎瞧着是个大度人,怎么心眼比谁都小?不舍小末如何逐本?一点点小钱,给了就给了,买梨木要紧,是不是?”
他嘴上讲的是道理,手上动作却十分粗鲁,把七郎的袖子扯开,手往里钻,瞎碰瞎摸地找到钱袋,拿出来把钱装进去,又是一顿瞎碰瞎摸把钱袋放好。
七郎本不欲让他碰,但是一拉扯,那书生衣服又要被扯乱,于是等钱袋回到原处,七郎就把手一抽,牵着马认着舆图往前走。
城外的路更泥泞,又湿又滑,不是很好走,马蹄都会打滑,姜栝却在旁边聒噪:“走不了,一点也走不了——七郎,骑马吧,这马就驮一张油布,到不如驮人。”
马蹄在湿泥里滑了一下,七郎把马牵稳,充耳不闻。
“七郎——”
脚下的稀泥被踩得作响。
“七郎——”
两人一马都向前迈了一步。
“七——”
两人都停下步伐,马蹄往前落了些距离,被人拉住也不走了。
伞沿下,两人俱是眼神一怔,姜栝慢慢开口,喊道——
“明极。”
……
骏马顶着一块油布在路边吃草。
“不必猜了,这定然又是哪个七神搞的鬼。”姜栝面向明极。
明极面朝吃草的马,沉默不语,而后问道:“用过虚境香吗?”
“用过,”姜栝还记得,“不管用。回到观象境倒是不受影响,但是一落地又给忘了——不是全忘,记得入观象境之前的事,忘的是观象境。这七神的神力颇怪,什么会忘什么不会忘没个定数。”
明极听着。
姜栝又说:“你还得找人——找那个小阿郎,所以这夺人记性的城肯定是要再入一次的,就怕再进一次什么都给忘了。”
这也是明极担心的,于是他问道:“有笔吗?”
姜栝回答:“你是书生,你自己都没带笔还问我要笔?”
说完凑近撞一撞明极,用雕版坊伙计那种又羞又欠的语气问道:“七郎,接下来咱们往哪儿走啊?”
明极嫌弃地走开,显然是不太乐意接受“七郎”这个身份的。等马吃完草回到明极身边,明极随手擦了擦马脸上的水珠,牵着缰绳,边走边说:“买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