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境虽名为“境”,实际上却是一个笼罩天下的大阵。
千年前人魔大战之后,虽然魔族被成功封印,但他们治下养出的妖邪孽物却如同流毒散布天下。
强者据山为王、伏水称尊,弱者浩荡结群、游走猎食。这些妖怪无论强弱,对普通人来讲都是无比恐怖的猎食者,能修仙抵抗妖物的人仅是凤毛麟角。
妖邪不除,凡人无立锥之地。然而大战之后,仙门凋敝,修者零星,面对遍布天下的妖精怪物实在无能为力。
穷北妖邪可以依靠屠别山做阻挡。
中原孽物,遍布九州,又该怎么办呢?
当时的人族修士唯有一策——隔离。
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在天下九州,名川山水,设下核心柱阵,再围绕柱阵设好星点辅阵,最后连同一气,串成覆盖天下的大阵。
这个阵法就像一张滤水的网布,以妖气、煞气、魔气等等妖邪之气为滤物。凡人身上既无灵气,也无邪气,便如水被滤至一侧,而煞气满身的诸般妖邪就被阵法滤至另一侧完成隔离。
遗境筑成之后,境内境外便如被一层布挡住,境内魑魅魍魉虎视眈眈也无法影响境外之物分毫,境外再诞生新的妖精邪物,也无法跨过阵法入内。阵法界内皆是魔族故朝遗留,故名“遗境”。
然而如此大阵套小阵覆连九州的复杂阵法,不可能运行千年分毫错漏不出,阵法波动时,两境边界也会模糊震荡,遗妖跑到人间作乱。
所以,当年负责铸境的四位先师自愿进入遗境之中,维护阵法守护凡世。
他们擅长阵法与炼器,两相仪亦是他们的手笔。而为了防止有东西对遗境阵法心怀不轨,筑境四师并未给后人留下联系他们的确切方式。
毕竟保守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是不让人知道这里有一个秘密。
外人即便进入遗境,想找到四师,方法其实只有一个:撞大运。
萧成规好声好气地与顾云庭解释,解释完道:“长老若想寻找四师,萧某有两样东西可以帮助长老。一样是遗境信符,这枚信符可以让持有者自由行走于两境之间。”
“另一样则是灵枢罗盘,遗境阵法的实时变化都会显示在罗盘上,长老若想要寻访四师,不如依据罗盘变化,前往遗境有异之处,兴许能遇到前来维护阵法的四位先辈。”
“此二物所在,只有萧某知晓,长老若是需要,我便去取与你。”
顾云庭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找萧成规一趟,就是为了这两样东西。
拿到信符与罗盘后,顾云庭未多停留,直接离开了道云宗。
凡人城镇逐渐出现在视野边缘,顾云庭想道,他追着罗盘寻找四师,不知何时才能遇上正主,长路遥遥,山水迢迢,始终掩容遮面实在不便。
他应该化个形、换个名,这样才方便……
默思间,顾云庭忽然垂眼,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自己的脸了。
*
砾石小道,细尘微扬,南来北往的路边支着一家茶棚。
棚外驻马嘶鸣,棚内人声喧嚣,小小一间茶棚生意甚好。茶棚老板是一对夫妇,老板在台后烧水煮饭,老板娘褐裙褐摆像一朵旋花在各桌之间穿行。她眼观六路,余光一瞟,瞥见外面又走来位新客。
老板娘目中一亮。
好亮眼的一位公子!
那客着了一身雨过天晴色的衣裳,手里执了一柄同色的细羽扇正慢慢摇着,微风吹过掠动扇尖细绒,绒毛拂动间亮粉闪烁,扇托上嵌了一整块蓝宝石!
如此奢华之物拿在他手中,却不让人觉得招摇夺目,只感觉那轻扇是他随手拈来一朵花,毕竟宝石,更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是他整个人。
老板娘走南闯北的客人见惯,临安城里花灯会上各路清流名贵的世家公子也见过,却从未见过如此一身清雅富贵浑然天成的人物。
他略略弯腰进了茶棚,抬眼对上老板娘视线便向她笑来,两目微弯,眸子里又是一段风流粲然。
老板娘红了耳垂,那公子寻了空桌落座。
他周身气度与这简陋的着实茶棚格格不入,旁客时不时拿目光瞟他,他都慢慢摇着羽扇安然处之。
老板娘手提茶壶走过去,先为他斟杯清水。“公子想要点什么?”
“一壶花茶一盘点心就好,”蓝衣公子笑得温和,“我想向夫人打听,从此处向前,再二十里是什么地方?”
老板娘也不着急上茶,笑盈盈地与他答话:“从我们这儿啊,向东二十里是个镇子,不大,但若再往东走二十里,就能到临安城了,临安城那可是顶顶的热闹。”
蓝衣公子摇着细羽扇子,轻轻摇头,道:“我要向西。”
老板娘闻言笑容一滞,随即又巧笑嫣然。
“向西啊,那便是往山里去了。您瞧西边那山,它叫困龙山,说的就是这山里的山路十扭八转,龙王进去了也要被绕得晕头,困在里面转不出来。
您要是想去,沿着山路走上五里,那里有处瀑布,风光极好,您看完也算不虚此行,但倘若再往前,就没什么必要了,既没有风景,路还泥泞难走,犯不着过去。”
“二十里呢,”蓝衣公子却极坚持,“二十里是什么地方?”
见他如此执着,褐衣的女子笑脸全僵,似乎想到了他说的地方,目中隐隐透出恐惧。
顾云庭见状,摸出两锭银子,借着衣袖遮掩放到老板娘茶壶后。
“夫人好心肠,与我说说吧。我来此路上,有人极力荐我去那处,说那里别有洞天、毓秀玲珑,你与我细说说,若他是诓我的,我便不去了。”
两锭银子抵得上茶棚一年的收入,老板娘稍稍犹豫,一咬牙将银子收入了褡裢。
她骤然压低声音:“谁诓公子去那里?好歹毒的心思!那地方邪性的很,您千万别去!您别怪妾身方才不说,只是那地方传闻吓人,若让其他客人听见了不敢再走这条路,妾身家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顾云庭自无异言,他目光探问,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那里有个村子,叫碧影村,长年不与外人来往。但如果外村人不小心到了附近,别管男女老少,又都会被他们村中人强行留下,不许再走。
前两年妾身村里有个小伙,去山里拾柴不小心走过去了,被碧影村的人发现立刻捆了关在祠堂!
听他说,那村里人倒是给他好吃好喝,甚至还说要给他安排个姑娘拜堂,日后便做碧影村的人,安心留在这里。但是他挂念家里孤母,趁夜深人静看守松懈跑了出来。”
“唉,”老板娘叹口气,“若只是如此,不过算那村子风俗古怪,喜欢强娶强嫁,不至于吓人。”
“可怕的是进了那村子很久之后又回来的人!”她骤然压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