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前些天,萧赞托人带信来,说是已接回了元宽等人,如今元子攸这几位侄儿,都在丹阳王府中暂住。
元子攸悄然离开晖章殿,又召来何顺儿,换了轻衫,避人耳目,在新婚后第二天的绝早时候,出了宫去。
萧赞已收了他的讯息,引他二人进府。那几个男孩都候在廊上探头望,元韶与元文乍见元子攸的身影,已扑了过来拥在元子攸身边,俱哭着唤“叔叔”。元子攸蹲下身,伸左右手各搂住一个,一时也悲切不能语。
元宽抱着尚在襁褓的元钦,低眉静立一旁,行了个礼,口中唤的却是“陛下”。
这孩子心思……怕是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
几个孩子去了一趟荥阳,想来旅途劳顿,又担惊受怕,失了在洛阳时父母长辈的照料,一个个瘦了,也黑了,元宽的身量又是高了不少,隐隐有其父的风度。
元子攸看着元宽,“我已追封大兄为陈留王,你既为大兄长子,如今袭爵便是陈留王了。昔日真定县公的府邸尚在,我着人收拾,你便带弟弟们搬回故居可好?”
“多谢陛下。”元宽道。
“我近日成婚,又难出宫门,比不得从前自由,”元子攸叹了口气,“诸位侄儿还要托你多为照料。”
元宽低眉,道,“不必陛下多言,本当如此。”
元子攸也被他的客套生分弄得有些说不上话来,千言万语,最后也不过说了寥寥几句。
半因为大兄,又半因为这孩子过了分的早熟,几个侄子中元子攸素来最疼惜他,诗意那日元子直墓前,推想了半日,才择了“陈留”二字。
陈留陈留,他本是希望元宽能与从前的陈留王一样乱世善终的,用自己那日对太后的话来说,人生百年疏忽而已,又为什么要追名逐利活得那般累?反正死后黄土一抔万事皆空,要是真的一生平庸……那也就平庸罢了。
至于身后名声,更何足道哉?
可是这孩子,少年持重,风度过人,怕不是个能等闲平庸一生的人。元子攸自己消极度日,却到底不能推己及人。人若有志,他的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也许于人变成了刻意的压抑。
也罢,自己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想的到底是和母亲兄弟还有元诩一起安安宁宁过完一生便了,还是能像那尔朱羽健追随道武皇帝一样,与元诩开辟一个属于他们的新时代?
前尘真是如梦,转眼,一切成空。
万事皆休。只留下北邙山上满山坟冢。他们倒是落得热闹,独剩我生魂在人世间徘徊。
元宽怀里的元钦忽然惊醒,紧接着便大哭起来,直哭得声嘶力竭。元宽一时措手不及,脸色涨得绯红,终于显露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羞赧来。
他到底不过十四五岁,做不得这哄婴孩的活计,闹了个手忙脚乱。元钦哭声震天,闹得一旁的元韶和元文都懵了,最后还是萧赞闻声过来,自元宽怀里接过襁褓,几番拍弄,元钦的哭声好歹才渐渐止歇。
“孩子……到底还太小些。”许久,萧赞说了这么一句,大约也是想到从前自己的孩子,还有从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是啊,还太小些。元子攸心中微喟,想,他们到底还都是孩子,就连最年长的元宽,也到底还是太年少了一些,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又遇过什么坎坷,懂得什么世事无常呢?哪怕如萧赞,在那个年纪,也还是快乐无忧的。
他最后抱了抱元钦,那小小的娃娃在在他怀里睡得香甜,他叹了口气,“自他出生,已有数月,想我这个做叔叔的,还从没有抱过他。”凝望了一会儿,又道,“那日说的大约是昏话,现在看来,这孩子还是像他母亲多些。”
“困顿一路,再去歇歇吧。”元子攸把孩子交还给元宽,道,“我跟丹阳王再说些话。”
哪知元宽却摇头,“陛下是去北邙山吗?”说着抬起一双微微泛红的眼,“臣下……臣下也想一道去。”
“也好。”元子攸道,“只是……”
元宽将将要应是,却听了他后半句,便抬起头来,生恐他又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