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我对付着,”几人进了厅,萧赞对何顺儿悄声说,“你快去请彭城王、霸城县公他们来。”
何顺儿一听,连忙答应,飞跑着出门了。
“阿秀,”萧赞又唤,“去弄些茶水来。”秀娘也低着头离开了。厅上再无余人。
萧赞交代完这些,一转过身来,就看见元子攸紧盯着自己,他哪有不明白元子攸的意思,却淡淡道,“我一介外臣,散居闲职,哪能知道什么宫中的事?我知道的兴许还不如殿下来得多。”
元子攸本已镇定下来,一听顿时恼了,“好你个萧赞,你敢诓我?”
“就算我诓了殿下吧。”萧赞叹了口气,“不过好歹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我还能讲上一些。”
“旁的我不甚清楚,只说先帝驾崩以后,”萧赞见元子攸端正了身子,便在对首坐下,道,“先帝驾崩以后,胡太后扶立太子,大赦天下。本来众人听闻先帝暴崩,皆议论纷纷,但既然先帝有亲生骨肉即位,众人也不好多言。”
“岂料便是新帝登基当日,晚些时候,胡太后竟又诏告天下,说皇子本为皇女,又废了新帝,改立故临洮王之子为帝。说来好笑,煌煌大魏,一日之间两换新帝,一开始是个满月未久的小丫头,后来是个父母双亡的三岁幼童,由不得天下不哗然。”萧赞说着蹙紧了眉,“这事旷古未有,皇女降生已有月余,从降生之初,竟一直以皇子的身份活着,太后心思歹毒,不可轻视啊。”
“这事我知晓一二。”元子攸插口道。
萧赞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想也是。先帝年少,但心思灵敏,绝非庸人,他虽顺着太后的意思宣告天下所生是皇子,心中岂有不知太后之意?我暗自揣度,殿下出城,便是为的此事吧。”
话正讲到这儿,只听外面有脚步声一前一后靠近,元劭的声音传了进来,“子攸,听你府上的顺儿说,你拜了白马寺的住持为师,潜心清修,不见俗客,我还以为你跟汝阳王——”他走进厅中,见了元子攸的模样,话音一顿,“你这是怎么回事?”
元子攸刚接了秀娘端上的茶,正要喝上一口,听了他这话,险险被呛到。百忙中抬头看了何顺儿一眼,见这小童一脸的尴尬,心想当初自己叮嘱他不许说自己出门,谁料自己一走便是一个多月,弄得他编出这样荒唐的借口,也真难为他了。
此时彼此一见,哪还有不明白的,心照不宣将那话题揭过,元劭道,“子正的夫人正要生产,抽不开身,只我一人来了。”
这话又勾起元子攸才强压下的感慨,他离去前,元诩刚得长女,而元子正的夫人也将待产。
元子攸从前从不觉得一个月有多么久,好似只是彼此几个照面,几句寒暄,一晃神便已过去,自己和身边人依然原来的模样。可这一个月来他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经历了那么多事,固然已不是一个月前的自己,再回洛阳,更觉恍若隔世,原来不止是自己,身边的人和他自以为熟悉的一切也都变了。
元子攸忍不住回想起那一日永宁寺高塔上放声高呼的少年天子,那高呼声仿佛犹在耳畔,又恍惚是那一日的北宫外,元诩转过身来,揽住自己的手臂,好像他才将那代表他所有生机的素绢塞入自己的掌心,肌肤上依然留有丝绢滑过的触感。
元子攸默默低下头来,张开手掌,掌中空空如也。
众人见他沉默,各自沉吟不语。
“哥哥,”元子攸忽然唤了元劭一声,“听说父亲去世的时候,满城的人都为他戴孝,可是真的?”
元劭点了点头,“是真的。”
元子攸很淡地笑了笑,长吁一口气,“我本以为我一生都不会见到……原来满城缟素,是这个样子……那后来呢?”
众人自然明白他问的不是父亲元勰,而是元诩,一时间还是无人作声。过了一会儿,元劭道,“梓宫如今还停在宫中,宗室百官都已去过,独差一个你了。”
“我也该去谒见先帝了。”元子攸沉默了好一会儿,说。
“不忙,”元劭摇头,止住他,“你这一趟出城,果然是为先帝调私兵入城的?可是去的晋阳……寻的尔朱郡公?”
元子攸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连我都能看出,太后哪会猜想不到?”元劭又说,“你在城外,太后自然无可奈何,你既进了城,便该小心行事,若是进宫,不正是送上门,给机会让太后拿你治罪吗?”
“太后……”元子攸摇了摇头,“那又如何?难道先帝驾崩,我还能不去吗?”
“太后连先帝都敢毒杀,何况一个你?”元劭脱口而出,自觉不对,却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