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肃杀,四野茫茫,太行山上雪深几可没膝,飞鸟绝踪,走兽无迹。饶是元子攸座下的马神骏,这一路仍是走得踉踉跄跄。
眼见的是幽蓝的晨雾在林间飘拂,一切寂静得恍若是太虚梦境。确实,自元子攸登山以来,除了风穿过山林发出的或长或促的“呼呼”声,和马儿落蹄时地上积雪挤压发出的轻微的“吱呀”声,再没听到什么别的声息。不过这时,他却觉得身后有极轻微的响动。
这响动极轻,本来他是不可能注意到的,可这山中景物实在太过单调又太过沉寂,这极轻微的响动就像是突然拨动了他的神经,他浑身一凛,警惕起来。
马匹继续往山上走,那响动也不离不弃缀了上来,元子攸回头去看,却只见山间林木嶙峋似鬼,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心想也许是还未能适应如此安静的环境,自己生了幻听吧?
座下的马儿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吃力。突然,它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安起来,加快了步子。这么冷的天色里,元子攸看到马颈上竟沁出汗来,为寒风一吹,不一时又凝作了冰,一颗颗在初阳下晶莹闪烁。
那马越走越快,不多时竟已是小跑的姿态,气喘咻咻,可就是不肯慢下。这马跟了元子攸一路,也算与他同历风雨,元子攸早已对它有了些依赖,这时心疼之下又感奇怪,再一听,却觉得身后那始终不去的动静更响更近了。
元子攸再回头,他眼力素来好,在满目苍莽积雪中忽然看见某一处微微动了一动,再凝神一看,这哪里是积雪,分明是一头浑身雪白的大狼!
元子攸呼吸一滞,全身血液都似冻结,定了定神,伸手进大氅内,缓缓握住了自己的腰刀。他眼望那大狼,却是再不敢转回头了。
那狼颇有灵性,似乎知觉元子攸发现了自己,索性不再隐匿身形,发力便向这一人一骑冲来。
元子攸大惊,双腿狠狠一踢马腹,那马儿似乎也知道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载着他发力狂奔起来,马蹄刨动碎雪四溅飞扬。
可纵是骏马,一来连日奔波,体力损耗大半,二来它也确实不擅长走这样的雪路,便是全力狂奔,又怎么比得上雪原上的狼的速度?元子攸眼看着那狼越追越近,只是无可奈何。
那狼已追得很近了,元子攸能清晰地看见它赤褐色的眼睛与雪白的毛皮,那眼睛散发着深沉凶狠的光,无一根杂毛的身上随着奔跑抖落同样纯白的碎雪。要是在平日里,元子攸兴许还能笑着评点说这狼真是漂亮,此时却哪里能笑得出来?
那狼纵身一扑,堪堪就要扑到马身上,元子攸抽刀出鞘,觑准时机往那狼颈上斩落。
虽是如此时刻,他落刀依然是狠而稳,本来那狼急于追咬猎物,没防着他这一手,眼看是避不开了,危急关头竟然一偏头,咬住了他的刀锋。
元子攸也万料不到这狼的机敏,想要抽刀再砍,一时间又拗不过那狼的力气,便想再用力下砍,可那狼也知这是生死存亡的要紧时刻,任凭刀锋在狼牙上磨出刺耳的声音——那狼的唇上牙龈都出了血,身子被马拖着前行,地上一点一滴尽是艳红的血——就是死不松口。
元子攸持刀的手掌能感受到狼嘴里喷出的热气,鼻端也能闻到大狼身上散发出的教人难耐的腥臭,眼看自己的马越跑越无力,情知如此不是办法,只得撒手。
那狼在被动的拖行中突然停下,狠狠摔在雪地里,隔了一下站起身来,抖抖全身的皮毛,竟悍勇如此,不顾口中淌血,又拔足追了过来。
趁着大狼摔倒的当儿,元子攸那一骑又和它拉开了点距离,可是那狼脚步不慢,又怎么轻易甩得脱?
元子攸一摸身上,只是苦笑。初离洛阳时他哪料想得到自己这一路上会遇到这些,如今他腰刀既丢,身上便只有小玩意儿一样的短匕了,何况这短匕好看大过实用,又能顶得上什么用了?
想着不禁暗叹,不想自己今日就要稀里糊涂葬身在这太行山的狼腹之中。他心里绝望,可偏是这种时刻,感官也敏锐胜过平时,竟在这当儿捕捉到前方山头上隐约的人声。
那到底是不是人声,元子攸自己也殊无把握,不过此刻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他便驱马向那人声处去奔去。
奔得近了,那人声更清晰,可听起来声势不大,可能也只有十来个人而已。元子攸耳听他们谈笑,只觉他们似乎兴致颇高,听起来竟像是进山打猎的人。
元子攸心中黯然,心想自己合该就死,却不该连累这十余人,正想着要不要往别处去,前方忽然有人“咦”了一声,大约是听到动静,看到了他。
再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驱马向他这边走近,十来个人影在林中忽隐忽现,距离已不太远了。
到了坡顶,那些人影站定,彼此似乎是在说话,其间有一人豪笑道,“好一头大狼!”
元子攸听了那人的笑声不由一分神,忽听座下骏马悲嘶,原来是那狼奋力一探,前爪已勾上了马腹,那马儿一吃痛竭力向前一窜,却没料是把自己扯得肚破肠流。马儿在悲鸣声中重重摔倒在地,眼看是不能活了。
元子攸也被它甩落雪中,一时摔得头晕眼花,刚刚挣扎着要坐起,忽然腥风扑面——那大狼似乎知道那马已逃不了成为它腹中餐的命运,竟索性舍了马儿,先向元子攸扑来。
元子攸急忙一侧身,堪堪避过大狼锋锐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