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周氏族谱》里世系图有些模糊,还有这一处笔画......”沈书韫因常年刻板的缘故,总能在一丝不苟的文字背后,找出蛛丝马迹,更何况这次纰漏明显。
周海源紧皱双眉,他太清楚这些被涂改的地方发生的故事了。
弱冠之年,周海庆便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定了一门亲,有了一房正妻,可因他不喜,又在外面养了外室,外室是他从勾栏瓦肆赎身而来的烟柳之人。
养外室,周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可外室生了儿子,他非要让这儿子养在正妻之下,正妻其实并不是不能生育,而是他周海庆常年与外室苟合一起,又这般强迫她养外室的儿子,没两年正妻便郁郁而终了。
可周老夫人始终不让外室入门,干脆又重新给他择了一门亲,相当于又有了一个正妻,可周海庆依旧如先前一般与外室苟合,而且是与不同的外室苟合,然后,将生出来的孩子都归在后来的正妻膝下。
可周老夫人始终不承认这些外室所生的孩子,她宁愿二房断子绝孙都不能将他们认祖归宗,认为一旦让外室生的孩子认了周家,便坏了这家风,她死后入九泉,不好予列祖列宗交代。
周老夫人亦担心这般行径一旦放开,什么莺莺燕燕都能为周家留后,这便是脏了周家的血脉族系。
看着族谱上的痕迹,大抵周海庆趁兄长不在家时,找人在族谱上动过手,将外室所生的两个儿子,写进了族谱。
他以为族谱不会再轻易动弹,而周老夫人年事已高,一旦驾鹤西去,外室所生的儿子也就名正言顺进入周家。
周海庆的如意算盘打响了,却没曾想周老夫人提议将族谱重新刊刻,只为确保周家纯净的血脉,而兄长周海源只能遵照老夫人指令。
周海源心思深重地说了句,“让沈娘子见笑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待我将这部分重新拟定了送回书铺。”
沈书韫福身告退,仆从将她送至门口,上了驴车。
正好可以誊两天时间出来照顾一下二娘,周海源这边的事尚等着,沈书韫拍了拍追风,似要它真正追着风速速回家。
刚行至永福坊岔路口,便遇摇扇的红裳娘子沈摇金,她远远地朝沈书韫挥手,示意停车。
相比先前说书时高亮的嗓音,今日好似低了些,“我正找你有事,没曾想这儿碰上嚒,你这人还真是说不得。”
沈书韫满脸疑惑,弯了弯嘴角,笑盈盈柔声应道,“柳娘子,可否改日,我还未来得及为上次你救我登门道谢,今日家中有急事,还请娘子谅解。”
“你有什么急事,这般慌慌张张嚒?”柳摇金语气有些不满,脸色暗沉了下来。
见状,沈书韫只好如实相告,柳摇金二话没说,坐上去,一巴掌拍在追风屁股上,真以追风般的速度回了铺子。
书铺依旧由阿宝仔细地看着,倘若有什么重要的业务,才去后院唤沈书韫,房内,柳摇金看着奄奄一息的二娘,沉默了半晌。
瞧了一眼,喉咙又吞了吞,而后将扇子折叠至胸脯上,怔怔地看着塌上已经昏睡了两天一夜的女子,甜嗓高亮的嗓音竟没压低,“这人活世上,哪有容易的,如果都能以死一了百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就怕这死也死不了嚒,活也活不下去,瞎折腾活人!”
这哪里是来探望病患,简直是来雪上添霜,沈书韫听柳摇金语气越来越不对劲,用手欲捂住她的嘴,脸色煞白,轻柔焦急地说道,“柳娘子,我们出去说,让二娘休息。”
柳摇金推了推伸过来的手,从圆角凳上起身,单手扶了扶腰,另一只则摇着扇子,一脸严肃,高声道,“这有什么听不得的,塌上的,你给我听清楚!我柳摇金全家都死绝了,不也活得好好的嚒!你自个儿要知道继续这般自我麻痹,你睡下去的每一分,这沈娘子营生都得多耽搁一分,她的心也得多担一分。”
就这么经柳摇金一通骂,苏二娘竟吃她这一套,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醒来……
沈书韫忙完二娘和书铺的事,送走柳摇金,回到丁字路口时,已暮色沉沉,昏暗的天际下,永福坊正街向她走来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人似乎披着斗篷,还提着食盒,身旁无人跟随,只身一人,立定在她面前。
来人缓缓摘下斗篷,唤了一声,“喂,你的东西!”
听到耳边传来人声,周遭亦并无旁人,沈书韫定神看了看走近之人,“梁大人!安好!是你叫我吗?”
“月黑风高,四下无人,你以为叫谁?”粱知远手拿下斗篷就往沈书韫怀里塞。
“你的东西。”
“甚么?”沈书韫一脸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