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殿,苍龙纹金瓦下,朝阳未暖,宫门却早已肃立百官,御史大夫周璋手执玉笏,声如洪钟,字字铿然击地:
“陛下连日不御前朝,废弛政务,臣等忧心社稷,恳请圣上远美色、勤朝纲,莫负光武帝基业!”
殿中群臣跪伏如山,朝服绣章在青石丹陛上铺出一片墨浪,沉沉压向御座之上。
珠帘之后,皇后阴陶一身玄金凤袍,面覆轻纱,垂目立于侧首,唇角却悄然勾起一丝弧度。她静看这群忠谏之臣替她开局,等着那位出风头的邓贵人从此坠入万丈深渊。
龙椅之上,刘肇面如寒霜,五指缓缓摩挲着鎏金扶手,眸底波澜难掩。他扫视殿下群臣,每一道叩首之姿,每一声“恳请陛下”,无非是将利刃藏在忠言之下,要他交出那位扰乱朝纲之人。最好,亲手斥退。
“陛下,”阴陶此时缓步出列,语声带泪,“臣妾身为中宫之主,未能教化后宫,致陛下荒政蒙谤,臣妾罪责难逃……”
她言犹未尽,殿外忽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骚动。殿门缓缓开启,一道素影缓步而入。
邓绥披散青丝,素衣如雪,足下赤裸,额间系着一条哀麻,步履跪行,每一步都敲在青砖之上,如暮鼓晨钟,惊醒满朝风波。
“贵人邓氏,特来请罪。” 她的声音温和,却分毫不乱,如清泉入谷,转瞬穿透百官围筑的冰墙。
刘肇身形一震,几乎脱口而出。他想拦,却知此刻任何袒护都将坐实“惑主误政”之讥。她却先一步,替他挡下这一刀。
“邓贵人知罪尚矣?”周璋疾步而出,白须颤抖,目光如刃,“惑主不轨,废礼坏章,皇纲之乱,往往始于后宫!你可知罪?”
邓绥额头贴地,素发垂肩,语声平稳:
“妾侍奉不周,致使陛下龙体失调,晨起艰难,延误政事,罪责深重,不敢辩解。”
她特意将“侍奉”二字咬得尤重,殿中不少年长大臣面色尴尬,面面相觑。原本振振有词的谏言,此刻被她一语化作闺中之事,若再咄咄逼人,倒似是群臣窥人私帷、借政斥宠,徒增话柄。
阴陶的指甲在衣袖中悄然扣紧,朱红护甲已划破掌心,留下烙印。她本意是引刘肇发怒,斥退邓绥;却没料到这女子竟能反客为主,以请罪之姿解天子之围、反噬谏臣之锋!
“贵人身为后廷妃嫔,侍寝有名无实,敢问她何德何能,扰乱朝局?”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凤眼凌厉。
刘肇陡然起身,眸光如电,冷冷扫过群臣与皇后,终落在那跪地素影之上,他的龙纹金靴踏下玉阶,掀起袍角猎猎作响。身后百官惊愕失声,前殿回荡着议论纷纷。
下一瞬,只见他蓦然弯身,一把将邓绥从青砖上拽起,动作之狠几乎要将她甩进怀里。
“胡闹!”他咬牙低吼,声线中压着狂怒与隐痛,“谁准你当着满朝文武,作践自己!”
他手掌箍着她冰凉的手腕,像要将她拎回现实。可邓绥只是微微仰首,眼神沉静如月光穿破乌云,唇动,却只吐出一缕轻若蝉鸣的气音:
“仲举……配合我。”
刘肇瞳孔微缩,一刹那竟仿佛被雷霆击中。唇角却扬起一抹极冷的讥诮:“好得很,既然邓贵人自请其罪——”
他话音未落,突然将邓绥抱在怀中,龙袍翻飞间,群臣尚未来得及反应,只听他一声暴喝,如霹雳震宫:
“——那便由朕亲自审她!退朝!”
朝堂顿时哗然,连阴陶也惊得花容失色,眼睁睁看着邓绥被抱入内殿,身影消失在御阶尽头。
宣室殿,殿门“砰”地一声被掩上,铜锁落扣,隔断外界所有视线与风声。
邓绥方才稳住身形,就被天子一把抵在门板上。他的掌心落在她肩膀上,力道沉重,连她背脊都泛起钝痛。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他的呼吸如暴风席卷,喉结起伏间是怒火也是惊惧,“脱簪、麻布、白衣,那是死罪之仪!若不是朕及时应对,那帮老贼早逼你入冷宫,不容你有半句辩白!”
邓绥静静迎着他愤怒的目光,神色却未有半分惧意。她抬手,缓缓解下额前缠着的麻布,声音低而坚定:
“正因如此,妾才要赌。”
“赌?”刘肇声音冷到极点,“你拿自己来赌?”
“赌您会拦下。”她眼眸轻颤,指尖覆上他握得发颤的手背,“赌群臣见陛下震怒,再不敢将‘惑主误国’四字置于贵人身上。”
一字一句,像是清泉滴在炽火之上,刘肇的怒气忽然像被悄然抽走,骤然停滞。他怔怔望着她,唇角抽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若赌赢了,”邓绥轻笑,眼波盈盈,“自此以后,陛下夜宿兰林殿,便再无人敢置喙。”
刘肇猛地俯身,捧住她的面庞,重重咬住她的唇,那力道带着惩罚,带着压抑了一整朝的心绪,也带着只他自己才懂的心疼。
“狡猾。”他喘息着,低低咬字,声音哑得几不可闻。
“更狡猾的,还在后面。”邓绥勉力回吻,唇角却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周璋今日穿的,是先帝亲赐的紫绶金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