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她喉咙沙哑,勉力开口。
“免了。”刘肇低声道,神色慵懒,“朕命郑众传旨,说昨夜观星时染了风寒。”
她一惊,急欲起身:“怎么能随便……”
却被他一把按回怀中,气息轻拂耳侧:“慌什么?朕又没说是在何处观星。”
他俯身贴近,唇角带笑,在她耳边轻咬一记:“比如,绥儿肩上,有颗小痣,像紫微垣的辅星,恰好入了朕眼。”
“仲举!”她羞恼地推他,嗓音却软得像要滴出水来。
他大笑,笑声如金玉撞铃,惊飞窗外屋檐下的宿鸟。晨光透过轻纱,照在他赤裸的后背上,嵌出一圈淡金的光晕。那上面一道道斑驳的旧伤。曾是鞭挞,是苦痛,是帝王幼年的噩梦,如今却在晨曦中渐渐褪色,如同被时光抚平的檄文。
邓绥伸手,轻轻触上其中一处道痕:“还疼吗?”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唇角含笑,却低低应道:“你昨晚亲过的地方……”
“都不疼了。”
他的声音温热低哑,落在她耳畔,仿佛是许诺,又像一种谢意,谢她用温柔,为他包扎旧日的裂缝;也谢她,从未来归来,只为陪他度过这孤寒深宫。
殿外晨钟初鸣,天光微曦。郑众在重重帷帐之外传声高呼:“太医请脉——”
音犹未落,殿内已然变了氛围。
刘肇原本倚在锦被间,眉目尚带未散的温存,一瞬间却敛尽情态,如夜收残星,眉眼间只余冷峻的君威。他翻身起身,披上一袭玄色朝袍,乌金衣带掠过褥边,似一道沉夜与晨曦交界的鸿沟。
“宣。”他沉声一令,唇角再无半点昨夜柔意。
就在转身之间,他微微一顿,左手执袍而立,右手却趁太监尚未入殿,悄然握住邓绥的手。掌心一热,指腹迅捷地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
「今夜,看朕眼色行事。」
笔画未干,已即刻抽身。天子气度森然,步履间尽是帝王风仪,仿佛方才共枕之人不过尘梦一场。
殿门吱呀开启,几位内侍簇拥太医缓步入殿。宫人们行过香汤净手之礼,烛火重新点燃,雾霭与沉香在氤氲中交织,将昨夜痕迹一一掩去。
太医一进来,便见邓贵人素衣跪坐在龙榻前,鬓边微乱,神情却恭顺端然,手中正捧着温好的七宝调元汤,奉于君前。
刘肇面如凝霜,唇边一丝疲倦未褪。他接过汤盏,不言不语,一饮而尽,动作不疾不徐,却让所有人不敢喘息。
没人知道,方才这双唇,还在她唇角细细流连。
殿内肃穆,众人退去后,只剩一室静谧。邓绥低头收拾药盏,纤指颤了颤,却终究没发一语。那盏汤药被天子饮尽之处,竟泛起淡淡的金属气息,是她熟悉的未来止痛配方。
帷幔之下,龙榻锦褥微微凹陷,仍留昨夜余温。一枚银灰色的物什嵌在褥边,不知何时滑落,正悄然闪烁着冰冷的蓝光
“07:15”,这是电子表的晨间闹钟提醒。
这数字在汉代并无意义,但于他们两人而言,却是一枚藏在现实与梦境之间的密钥,仿佛两个时代的某种暗号,又似即将揭幕的命运齿轮,已悄然开始转动。
邓绥将表轻轻覆入袖中,垂眸不语,像什么都未发生。
可她知道,那场棋局,已然落子。
椒房殿,檀香袅袅间,阴陶一掌打翻了香盏,金丝织缕的帷幔被火星惊得微微卷起,宫婢跪了一地,却无一人敢出声。
“你说,陛下昨夜……宿在何处?”皇后语声平稳,偏生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寒意。
内侍郑重叩首:“回娘娘,陛下龙体不适,夜观星象,命将兰林殿暂为行宫。”
“呵,”阴陶冷笑一声,指尖却攥紧了腕上的凤钗,腕骨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兰林殿?观星?这兰林殿何时成了天象台?”
她言语未毕,忽又低声冷哂,转向近侍绫姑:“去查,兰林殿昨夜用了几盏夜灯,几缕沉香,几桶热汤水,几件衣裳换洗。”
绫姑面色骤白,却只能应声退下。
阴陶缓缓起身,朱衣曳地,凤冠上珠玉微响,如风铃碎雪,清脆中却满是杀机。她踱步至铜镜前,凝视镜中那张依旧雍容的面孔,目光里却燃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妒意与危机。
“邓绥……”她喃喃低语,指甲在梨木妆台上悄然划下一道痕,“不过一小小贵人,竟敢分本宫的雨露?”
“娘娘息怒。”绫姑低声劝慰,“贵人虽得宠,却无名分,何况陛下素来英明,不会……”
“不会?”阴陶猛然转身,袖摆卷起香灰,“若他真的无意,为何一夜未归?为何今晨免了早朝?为何,还命郑众传话,说染了风寒!”
说到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后,阴陶眯起眼睛,神情却忽然沉静下来,唇角勾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
“若她再敢僭越一寸,本宫自会让她知道,六宫之主,是谁。”
那笑意如寒冰初凝,落在鸾镜之上,只映出她眼底滚烫的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