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蓁没再明着提要离开,她收敛起所有的棱角和冲动,面对蓝曦臣时,努力扮演着一个被妥善保护、逐渐平静的角色。那丝几乎被幽闭磨灭的理智,被强行捡拾回来,用于维持表面的平静。
虞溪偶尔会披着晨露而来,又在夜色掩映下悄然离去,留下一室难以尽诉的忧虑与叮嘱。
时间在层叠山岚的掩映下流走。温蓁心中的念头非但未被消磨,反而如种子在压抑的土壤里疯长,终于在某一个寂静的深夜里,破土而出——她要走。
一个萧瑟的夜晚,蓝曦臣带着一身清寒归来。温蓁早已备好茶水,指尖捏着袖中藏匿的那一小包药粉,悄然滑入杯中——是药性极强的迷香。他是否察觉茶水异样?温蓁不得而知。她只看到他饮尽两杯后,眸中的神采迅速涣散,随即伏在案上,沉入毫无防备的深眠。
寂静中只余烛火摇曳。温蓁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才将蓝曦臣高大沉重的身体挪至榻上。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垂落的玉令上——那是通行云深各处禁制与山门的信物。心跳如擂鼓,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解下那温润的玉牌。随后,她如一只轻盈的影子,避开守夜弟子巡逻的间隙,攀过高墙,消失在山林暗影之中。
料峭的夜风灌入斗笠的帷纱。温蓁独自一人游荡在早已沉寂的彩衣镇街头。桃夭自那场血战之后便不知所踪,她无力御剑。车行也早已打烊。她只能徘徊,等待黎明降临,好去集市上寻一匹骡马代步。
灯火阑珊,大多数店铺紧闭门户。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绪纷乱如麻。夜露微凉,不知不觉间,她抬头,竟又看到了那块熟悉的招牌——天子笑酒家。昏黄的灯火透过纸窗,还倔强地亮着。
温蓁脚步微顿。这里仿佛是宿命牵引的一个休止符。她推门而入,熟悉的酒香气息扑面而来。酒馆内只余角落一桌还坐着一位客人。她走到柜台,买下一小坛天子笑,抱着那坛冰凉微沉的分量,也拣了个僻静角落坐下。她拔开酒塞,浓烈的酒气涌出,带着辛辣的刺激感,仿佛能灼穿迷惘。她抬手倒了一杯,辛辣苦涩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
这时,店小二将一盘下酒小菜送到那唯一的客人桌上,正要转身,却被客人叫住了。那是个穿着粗布短衫的汉子,声音带着市井的粗嘎:“小二,打听个事儿。前几年咱彩衣镇那闹腾的水行渊,听说是姑苏蓝氏那群仙长给治的?如今咋样了,还安分不?没再出来祸害人吧?”
小二挠了挠头,回忆道:“应当是整治妥帖了。这些年都风平浪静的,再没听那怪物出来搅扰过。”
那汉子啜了口酒,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敲点着,又压低了声音问:“那……近些时日呢?姑苏蓝氏门里,可有什么新鲜风声漏出来?”
小二嘿嘿一笑,来了精神:“新鲜风声?那可真有!几个月前,他们那位风光霁月的蓝大宗主,可是办了场轰动的定亲大典!这算不算大事?”
汉子眼中精光一闪:“哦?那新夫人的来历……你可听过些门道?”
小二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几分:“咱们虽非仙门中人,但这来往听说的闲言碎语也不少。都说那位未来的宗主夫人,早先是云梦江氏的得力副手,和江宗主、还有他们那位出了名的师兄,都是当年跟蓝氏双璧一块儿治水患的功臣呐!这样的人物,本事能小得了?”
温蓁坐在阴影里,指尖捻着粗糙的陶杯。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灼烧的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却驱不散心底那片阴霾。
汉子不依不饶,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依你看,这位蓝家未来主母,总该是个厚道人吧?”
小二打了个哈哈,腰弯得更低些:“哎哟客官,我一个卖酒的懂得什么仙门是非?就记着一句老理,公道自在人心。不管外人怎么嚼舌头,当年水患闹得凶时,人家可是实打实帮过咱彩衣镇百姓的忙!”
“公道自在人心?”那汉子嗤笑一声,把酒碗重重往桌上一顿,“可惜啊,这位有实绩的夫人得罪了大人物喽!现如今,可是被满天下的追杀哩!”
小二愕然:“追杀?为了啥啊?”
“为了啥?”汉子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传播秘闻的兴奋,“她杀了兰陵金氏正儿八经的一位嫡系公子!人家苦主的爹娘长辈发了狠话,要她的命!满城满地的悬赏告示贴着呢!蓝宗主这亲……啧啧,悬咯!”他摇着头,一脸世事难料的感慨,“说来也怪,在这姑苏地界上,倒都只念叨她当年治水的好,像是在替她粉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