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蓁松开江厌离的手,缓缓站起身:“放心,他躲不过明晚。誓师大会,这等落井下石、痛踩魏无羡以博名声的盛事,他金子勋岂会错过?”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灵堂的墙壁,看到了明夜不夜天城的喧嚣与血腥,“届时,便是他的死期!”
留下这句话,温蓁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了这令人窒息的灵堂。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无边无际的悲伤与绝望。
兰陵城的夜色,被各色灯火涂抹得繁华而虚假。温蓁坐在街角一个简陋的馄饨摊前,面前的海碗已见了底。她吃得很快,几乎是囫囵吞咽,仿佛只是为了填饱那空落落的胃,驱散从金麟台带下来的寒意。坐在她对面的蓝曦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在昏黄的灯笼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吃得极慢,动作优雅,连汤勺碰碗沿的声音都轻不可闻。
碗底清空,蓝曦臣习惯性地去摸袖中钱袋,却被温蓁抢先一步,几枚铜钱清脆地落在油腻的木桌上。
蓝曦臣微微一怔,看向她:“同我出来,何须你付账?”
温蓁拿布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无波:“以往皆是你付,今日换我来。”
蓝曦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眸色微深。他未再坚持,却从袖中取出一个靛青色、绣着卷云纹的锦囊,轻轻推到她面前:“既如此,以后便拿着它。饭食,衣饰,宿处……皆由你来付。”
那锦囊沉甸甸的,是蓝曦臣的钱袋。
温蓁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烫到般迅速将那锦囊推了回去,指尖甚至有些发颤:“不可,这我不能收!”
蓝曦臣的手稳稳地覆在她推拒的手背上,指尖微凉。他看着她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无妨。迟早都是要给你的。”
温蓁呼吸一窒,所有涌到嘴边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剩喉咙里一片干涩的哽塞。
这短暂的相聚,如同偷来的时光。姑苏蓝氏本该直赴岐山参与誓师大会,蓝曦臣却抛下随行门生,独自进入兰陵城,只为见她一面。一碗馄饨的时间,便是奢侈。此刻,碗空了,人也该散了。
蓝曦臣起身,送她回金麟台。长街寂寂,灯火阑珊。两人并肩而行,却一路无言。沉重的气氛压在心头,连风都显得滞涩。蓝曦臣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比兰陵冬夜更冷的疏离与疲惫,他沉默地伴在她身侧,纵容着她的静默,只将脚步放得更缓。
往日分别,温蓁或会塞给他一包新制的蜜饯,或会絮絮叨叨叮嘱许久。唯有这次,她走得异常沉默决绝,仿佛身后不是即将远行的恋人,而是一段需要斩断的过往。
行至金麟台巍峨的玉阶之下,灯火辉煌的楼阁已在眼前。蓝曦臣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她隐在阴影中的侧脸,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临别,可还有话要对我说?”
温蓁的脚步顿住。她背对着他,身影在巨大的石阶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夜风吹拂衣袂的轻响。
过了许久,久到蓝曦臣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温蓁才缓缓转过身。她没有看他,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腰间的佩剑上。那剑柄上,系着一枚朴素的、深蓝色的剑穗,是蓝曦臣赠与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仿佛有钝刀在割。然后,她抬起手,动作缓慢地解下了那枚剑穗。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她向前一步,拉起蓝曦臣微凉的手掌,将那枚尚带着她体温的深蓝色剑穗,轻轻放入他的掌心。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带着一种强撑的平静,却又无法抑制地透出一丝颤抖:
“泽芜君,我们……到此为止吧。”
蓝曦臣只觉得掌心那枚小小的剑穗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皮肤,直透心底。他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收紧手指,仿佛要抓住什么即将消散的东西,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你说什么?”
温蓁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骤然变得惊愕、迷茫、继而翻涌起巨大痛楚的目光。她逼退眼中瞬间涌上的热意,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如同在宣读自己的判决:“我说,我们到此为止。”
“为何?” 蓝曦臣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撕裂的痛楚。他上前一步,试图看清她眼中的情绪,却被她眼中的决绝刺得心口生疼,“是我何处做得不好?阿蓁,你告诉我。”
素来温雅从容的泽芜君,此刻竟显出一丝罕见的慌乱和无措。
“不是你的错!” 温蓁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泪水终于冲破防线滚落,“是我的错!泽芜君,你很好,霁月光风,品性高洁,是这世间最好的人,是我……”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被巨大的酸楚堵在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