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不配。一个满心算计、冲动易怒、身负心魔、未来注定要成为过街老鼠的人,如何能站在清煦温雅、如皎皎明月的泽芜君身边?强行捆绑,只会拖他坠入泥潭,玷污了他的清名。誓师大会之后,一切都会不同。她不能也不该。
蓝曦臣紧紧攥着掌心那枚剑穗,坚硬的丝线硌得掌心生疼。他看着她泪流满面却强撑冷漠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我厌弃,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沉默了几息,声音喑哑,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锐利:“这是你的真心话?”
温蓁微微抬起下巴,借着金麟台辉煌灯火投下的阴影,努力看清他的脸。那张总是带着和煦笑意的面容,此刻紧绷得如同冰冷的玉石,唇线抿得死紧,眼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她看不透,也不敢深看。
她猛地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仿佛这样就能斩断那无形的牵绊,声音刻意放得冰冷而疏离:“当初一时兴起,应了泽芜君,是我轻率。今日在此致歉。从今往后,一别两宽。过往种种便都忘了吧。”
“你撒谎!” 蓝曦臣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意和急迫,他试图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你分明……”
“你还看不明白吗?!” 温蓁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躲避瘟疫般甩开他可能的触碰。她扬起脸,泪水肆意流淌,嘴角却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冷笑,声音带着刻意的轻佻和自毁般的决绝,“我根本不喜欢你!与你在一起,不过是贪图你泽芜君的声名地位,迷恋你这副好皮囊罢了!现在我腻了!所以,为了我这样不堪的人,蓝宗主,不值得!”
“别哭……” 蓝曦臣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脸上纵横的泪痕和故作刻薄的假笑,心脏像是被反复碾过。他最终还是伸出手,指腹带着微颤的温柔,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水,动作珍重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沉痛:“阿蓁,别在这种时候做决定。等一切平息,我们好好谈谈,好吗?你……再想想。”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和那熟悉到令人心碎的温柔,几乎瞬间击溃了温蓁强筑的心防。她身体剧烈一颤,猛地挥开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用尽全身力气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冷漠外壳,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不必再想。我心意已决。蓝宗主,请自重。”
说完,她决然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上了那冰冷而漫长的金麟台玉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那强装的冷漠便会彻底崩塌。
蓝曦臣僵立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枚深蓝色的剑穗,仿佛握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掌心被丝线勒出了深深的红痕。他望着她决绝消失在灯火辉煌门楼后的背影,那单薄的身影融入巨大的阴影,如同被黑暗彻底吞噬。
脸上那抹艰难维持的笑容彻底破碎,只剩下痛楚和茫然。夜风吹动他染尘的白衣,猎猎作响,衬得他身形愈发孤寂萧索。
“可我还未想清楚……” 他对着那空荡荡的台阶,对着那吞噬了她的黑暗,发出了一声近乎无声破碎的低语,消散在冰冷的夜风里。
“这一切都太快了……”
温蓁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金麟台奢华的灯火,投向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沉沉夜幕。一声无声的叹息在心底盘旋。时间,如同指间沙,已经所剩无几。
她要去赴一场死局。
无论成败,生路渺茫。而蓝曦臣,那个重情重义如皎皎明月的泽芜君,若见她身陷囹圄,纵使声名尽毁,也定会拼死相救。
这段情,终究是劫数。而命运的铁轨,早已锈迹斑斑,无法偏移分毫。
不能再想了。
岐山,不夜天城,誓师大会。
这是温蓁第一次踏足这片浸满温氏鲜血的废墟。
昔日煊赫的岐山温氏主殿群,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下投下狰狞扭曲的暗影,如同巨兽腐朽的骨架,徒留空洞的悲鸣与森森鬼气。
炎阳烈焰殿,高踞于不夜天城的顶点,十二条巨大的屋脊如同垂死的龙脊,伸向晦暗的夜空。屋脊末端,原本应矗立着象征祥瑞的石雕神兽,如今大多已断裂崩毁。仅存的三根旗杆,两根折断仆地,剩下的一根孤零零刺向天空,上面悬挂着一面早已褪色,被风撕裂沾满暗褐污迹的炎阳烈焰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
今夜,这片象征着毁灭的广场上,却列满了密密麻麻的修士方阵。各色家纹锦旗在风中狂舞,猎猎作响,汇聚成一片肃杀而诡异的海洋。断旗杆前临时搭建的祭台上,金光瑶正躬身,将一杯杯浊酒依次奉给肃立在前方的各家宗主。家主们接过酒盏,高举过顶,再齐齐倾洒于冰冷的地面,祭奠亡魂,也宣告着新的征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