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套金光灿灿的头面,终究没能制成。
江澄虽百事缠身,还是抽空去了趟首饰铺子,交付了一半定金。然而世事难料,温蓁刚从金麟台的地牢脱身,便被匆匆接往云深不知处,连回一趟莲花坞都未能成行。
这一别,便是整整十三年。首饰铺的老掌柜都已换成了儿子,那笔定金还作不作数,亦未可知。不过,温蓁倒不甚在意——这点银钱对云梦江氏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江澄怕是早忘了这茬。
她心里却悄悄盘算着:待她真成亲那日,定要好好敲江澄一笔,让他也尝尝被放血的滋味。
说起来,当初的定亲宴太过于匆忙,温蓁心底始终留着一丝遗憾。
毕竟,那是她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当日云深不知处张灯结彩,宴开百席,广邀仙门。而她,却被囚于金麟台幽暗冰冷的地牢深处,对外界的喧嚣与喜乐,一无所知。她只知,那个夜晚,以云梦江氏与姑苏蓝氏为首,众多世家竟联袂而至,齐聚金麟台要人。
她不知蓝曦臣是如何说服了那些各怀心思的家族,他也从未对她提起过。她无法想象那是一场怎样的交锋,只凭直觉,那绝非易事。
江澄彼时想必也是焦头烂额,既要周旋调度,又要忧心她的安危,心中烦乱如麻,或许亦在暗叹命运弄人。
比如放人一事,单凭江澄或难撼动金麟台,但若加上姑苏蓝氏及其背后汇聚的力量……局面便截然不同。
原本,次日她就要被押上金麟台的高台,如同当年的温情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挫骨扬灰。
金光瑶也曾旁敲侧击地劝过金光善放人,但仅有零星几家附和,尚不足以撼动。可当如此多的世家联袂施压……除非金光善想做第二个岐山温氏,否则,放人是唯一的选择。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下,金光善阴沉着脸,下令将温蓁提了出来。
自那日之后,直到金光善身死道消,蓝曦臣才第一次敢放心让她独自踏出云深不知处。
温蓁缓缓抬起头,清泠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温柔地笼罩着她,仿佛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沐浴在这片静谧的辉光里,一种久违的、卸下重担般的轻松感悄然弥漫心间。在这如梦似幻的氛围中,一丝俏皮的念头悄然滋生。
她先是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勾了勾身边人的袖角。见他没有反应,便悄悄将身子歪了歪,然后,像一片被微风拂落的羽毛,轻轻地、试探地,靠上了那坚实的臂膀。
靠上去的瞬间,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胸口如同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鹿。长睫紧张地微颤,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屏息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臂膀的主人身体似乎瞬间僵硬了一下。
温蓁的心“咯噔”一沉,仿佛骤然坠落冰窟,慌乱与无措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直起身逃离这尴尬。
然而,下一刻,那紧绷的臂膀却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她悬着的心也随之悄然落地,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方才那瞬间的僵硬,难道只是她的错觉?温蓁有些恍惚。但无论如何,她清晰地感知到,命运的丝线,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他们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笃定与期盼交织,一丝隐秘的不安在心底盘旋。复杂而微妙的情愫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温暖、眷恋、还有对身边人深深的依恋,悄然将她包裹。
温蓁轻轻阖上眼帘,唇角弯起一个恬静的弧度,沉浸在这份令人心安的温暖与气息之中。
她渴望长久地留住这片温暖。
于是,她带着一丝试探,轻声唤道:“蓝涣……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身边那人的身体,再次明显地僵硬了一瞬。
片刻之后,温蓁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拥入怀中。
头顶传来蓝曦臣温柔而清晰的声音:“可以。你早就可以这样唤我了。”
噼啪作响的篝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皎洁的月光下,相拥的剪影仿佛融入了这片天地。此刻,万籁俱寂,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再无任何力量能将他们分开。
两人回到下榻的客栈时,已是深夜。
温蓁抢先一步洗漱完毕,趁着蓝曦臣去洗漱的间隙,飞快地钻进被窝。入住时她便嫌那隔断卧房与外间的屏风碍眼,以“视野不够敞亮”为由撤走了。此刻,她拥着被子侧躺在床榻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如同追逐花蜜的蝶,追随着房间里那道颀长清雅的身影来回移动。
方才温蓁洗漱完,擦脸的帕子被她随手搭在铜盆架上。蓝曦臣洗漱完毕,将水倒了,拿起那方湿帕,仔细擦净脸庞,又将其叠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地搭回铜盆边缘,完美复原了他们刚踏进这间房时的样子。
“蓝涣。”她突然开口。
刚脱下外袍,正解开腰间系带的蓝曦臣动作一顿,回过头来,温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温蓁笑着翻过身,仰面看着素色的床帐顶,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欣然,轻快地说道:“咱们……该成亲了吧?”
四周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蓝曦臣走到榻边,低下头看她。那双眸子温雅和煦,一如他平日看人的目光。可不知为何,温蓁就是觉得,他此刻看自己的眼神,与看旁人不同。那温润之下,似乎蕴藏着更深邃、更专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