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指尖不慎触落枝桠间一枚含苞的白梅,似雪非雪。
却被裴野俯身拾起,坏心眼将花簪入她蓬松的丸子头。
“啧,还挺配。”
她恼意初起欲摘去梅花,他却早有预料般后撤半步,目光痴痴缠着她。
“不拍个照片可惜了。”
舔了舔后槽牙,带出一缕玩味笑,手机镜头对准她时带了几分侵略的美感。
“咔嚓”一声连拍数帧,甚至故意将焦距迫近她眉眼,像素贪婪捕捉每一瞬神情。
“删了。”
冷鸢愠怒地伸手欲夺手机,却被他轻而易举提腕一扬。
逆着光倒退一步,衬衫衣摆被风掀起,露出精瘦的腰线。
“删了多可惜。”
懒洋洋瘫在树荫下,手指还朝着她勾了勾,似挑衅似挑逗似威胁。
“冷鸢,你要是上大学敢喜欢上别人,我就把这照片发到校园群。”
“……”
她早已没有选择喜欢他人的余地。
若问她现在喜欢裴野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仅仅因为他的一句“想你”,她的心便乱了方寸。
他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时刻缠绕着她。
明知不该放任他靠近,明知不该纵容自己沉溺,可还是动了心。
明知喜欢太烫,太痛,会灼伤手心,却舍不得松手。
她立于悬崖边缘,向前一步是万劫不复,退后一步是永世孤寂。
“轰隆隆!”
天际忽闻闷雷涌动。
云层再度噬尽日光,梅雨季特有的阴郁沉甸甸压向人间。
坐落于梅子林边缘的青瓦茶馆错落有致排列着,木质檐角垂坠着竹帘,铜铃悬于檐下。
风掠过时叮咚作响,是人们休憩的理想地。
裴野与冷鸢择一临窗雅座而入。
店内熏着松木香,老板娘笑容满面沏来一壶云雾茶,袅袅雾气凝于杯沿。
配茶的是梅子蜜饯,用竹编碟盛放,酸甜沁齿。
推窗望去,梅林已笼入烟雨迷阵。半青半黄的梅果缀满枝头,被雨水洗得透亮。
此刻,天地皆寂,檐铃断续,茶雾无声。
两人静坐窗前,默看烟雨蚀尽远山轮廓,青梅在朦胧中愈发皎洁。
万物似在等待,等一场骤雨止歇,等漫长梅雨季走向尾声。
裴野歪坐在条凳上,长腿闲搭桌沿,风撩起衬衫一角。
信手拈起竹篮中一枚青梅,指尖染了酸涩的汁液,却偏不擦拭,反将湿痕故意蹭上她雪白腕间。
冷鸢眉边微卷,横他一眼,他只嬉笑出声,齿间脆响咬开青果,酸意漫过舌尖,硬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汁水溅上唇角,他懒懒伸出舌尖轻舔一圈。
她懒得与他计较,转眸间,忽觉人影欺近。落日橙发梢扫过她耳畔,腔线低得缠人。
“合个照呗,留个念想。”
窗外雨声忽急,她置若罔闻,只将眸光凝在雨中的梅林间。
雨珠坠入枝叶,溅起细碎的清响。倏然间,有飞鸟掠过窗前,翅尖沾了雨汽,扑棱着没入林深,惊落几颗青梅,滚落在泥泞上。
梅林尽头,灰白色调的法院静立,镂空花纹的石材幕墙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似一张无形的法网,疏而不漏。
或许,有机会的。
裴野却已等不及,指节分明的手勾住她削肩一带,动作痞里痞气却力道轻巧。
冷鸢猝不及防侧身,他已趁势将手机怼至她眼前,闪光灯“咔”地一亮。
伸手欲夺过删去唐突的影像,他却顺势揽住她椅背,手臂松松垮垮虚笼着。
雨丝被他的纠缠失了章法,噼啪声中掺了不安分。
她凝眸于手机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自己颦眉的侧脸,裴野笑得歪斜,背景是烟雨梅林。
嫌弃般欲删,却被他抽走手机,指腹在屏幕上流连。
“多好看。要不,再拍几张?”
“……”
语罢竟真要举手机再拍摄。
冷鸢终是忍无可忍,抬手拍开他扰人的手掌。
裴野嬉笑着缩回胳膊,却悄悄将合照设为锁屏壁纸。
梅林细雨依旧淅淅沥沥,他的眼角却蓄着比酸梅更勾人的笑意。
后来每逢梅雨季,茶馆老板娘总见一位少年倚窗静坐,指尖摩挲着手机屏保上的照片。
照片拍摄于雨中的梅林,黑衬衫少年衔着青梅,笑意恣意猖狂,眉梢眼角尽是少年心性。
碎花裙女孩坐于他身畔,眉间蹙着嗔恼,唇角却洇开一抹梨涡,似嗔似怨。
春逝秋临,花绽花凋。
梅雨岁岁,湿了青石,老了苔痕。
可是,少年再也没有出现。
窗外人影寥落,唯余檐下铜铃,叮咚作响,亘古不变。
*
冷知诺回来了。
带回来个男朋友。
眉骨轮廓与裴野确有几分重叠,却又不似裴野那般痞。
整个人温温润润的,易亲近拿捏。
距八月二十五仅余四日,冷鸢已通过手机订购赴京北的火车票。
梅江交通闭塞,唯存绿皮火车,高铁与飞机皆未通航。
列车定于八月二十三日晚六时发车,翌日临晨六时抵达京北。
所有开学用品尽数在京北购置,仅携一内装录取通知书等资料的书包。
大伯一家表面佯装难舍,暗地却巴不得她早点离开。
冷鸢心中明了,却未予戳破。
父母遗留的宅院,任由他们居住。
毕竟,能否走出梅江尚是未知,能否摆脱梅雨季的困缚亦未可知。
前路未明,诸事待定。
唯能且行且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