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就像是给鼎沸的民愤泼了一瓢冷水,惊的人群迅速散开。百姓们脸上的愤怒之色迅速被惊惶代替,躬身屏息退避到了街道两侧。
王氏紧紧抓着两个儿女一路退到自家摊位前,谢韫被她特意掩到身后,正好朝西北向而站。此时,她只要微微抬头,就能借着王氏身形的掩饰看清街口的情形。
一辆黑漆钉铜双驾马车缓缓驶过西街口,那青衣男子自从遣散人群,就一直跟在车辕旁边,他佩剑而行,面容严肃,浑身自有一派萧杀之气。
谢韫盯着那马车驶近,心理猜测,侍从都这样气场直接飙到一米八,车里人该是怎样的身份。
她虽然肯定原身被发配前出自官身世家,可惜那时她太过幼小,对曾经的富贵日子几乎没有保存下什么清晰的记忆。但谢韫毕竟已在这个世界混迹了快一年,又对一些制度等级特别留心,阶层标志还是能分清楚的。
平民出行大多靠的是两条腿,条件稍好些的偶尔乘坐牛车,县城里的富户豪绅才有财力坐马车,但也都是单架。知县的交通工具她没有见过,或许是双驾,但那些衙役绝没有青衣侍从这样的气场。
士农工商,她几乎立刻就确定,车上之人绝对是最高等级——士族无疑了。
谢韫琢磨一阵,便垂下了眼皮,静静等着车架经过。却没想到,马车行到她们摊位前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青衣侍从微微扭头往车帘处看了一眼,不用里面的人出声吩咐,就已明白了意思。
他眼睛巡视过众人,问道:“我家大人问话,方才发生了何事?尔等为何聚集于此,扰乱治安?”
谢韫眼皮一跳,竟然还真是个官身!
青衣侍从声音不大,但此时整条街都静的可怕,所有人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没人敢站出来回话。
谢韫闭了闭眼睛,在心里默默数到十,还是没听见有人说话。她用余光迅速扫视一圈儿周围,每个人俱都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缩脖垂首努力降低存在感。
王氏垂着头,身体微微颤栗着。旁边柳婶子没比她好到哪儿去,那脖子缩的恨不能整个脑袋直接钻到衣领里去。
谢韫轻轻呼了两口气,脚步一抬,向前微微迈出了一小步,躬身答道:“回大人的话,方才有恶霸做局诓骗乡邻,被揭穿后拒不悔改,这才引得群情激愤。”
青衣侍从没想到最先出来答话的竟是个女子,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头,问:“恶霸在何处?”
谢霁没想到姐姐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他此刻焦急万分,后悔自己因为恐惧没有第一个站出来保护家人。此时听那青衣侍从又问一句,语气中似有怒意,连忙忍着害怕指着前方答道:“就是他们四个。”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等正想写联名状将恶霸吿去县衙。”
青衣侍从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和煦之色,他问谢霁,“听小郎君说话,似乎是读过书?”
谢霁不敢隐瞒,答道:“阿姐正在为我开蒙,如今才读完《千字文》《三字经》。”
青衣侍从俊眉微挑,正眼瞧了一眼谢韫,又道:“你们运气不错,正好遇上我家大人巡视各县。县衙路远,这四人我们替你送去可好?”
“啊?”谢霁直愣愣的盯着青衣侍从,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霁愣神之际,谢韫立刻机敏道:“自然再好不过,多谢大人为小民们做主。”
青衣侍从一挥手,车夫从车架上一跃而下,变戏法一般摸出一个麻绳,将四人绑成了一串糖葫芦,马鞭一甩,呵斥着让跟到车后头去。
青衣侍从又从怀中摸出一个五两重的雪花银锭,对姐弟二人道:“我家大人赏的,赏你们惩恶扬善、卫道之举。”
谢霁惊的瞪圆了眼睛,不敢贸然去接,他本能的先去瞅姐姐的脸色。
谢韫脸上也闪过一丝讶然,见谢霁看过来,微不可见的一颔首,后者这才上前恭敬的双手接了赏赐,高呼:“小民叩谢大人赏赐。”
说是叩谢,却也只是躬身深深一揖。
谢韫不由庆幸,还好这个世界再怎么等级森严,平民到底比历史上某些朝代的庶民有人权些,不必一见大小贵人就要下跪磕头。
车夫这时已重又跃上车架,手里的鞭子正要扬起来,车里之人却突然说话了。
他问:“你读过大周律?”
那人音色醇厚清爽,但许是已经知道了他是官身而先入为主的缘故,此时听在谢韫耳里,只觉得这声音威严十足。
她愕然看向马车车帘处,却不见那车帘有一丝晃动。
她定了定神,回了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