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5日
宿舍楼彻底沉入梦乡,只有安全出口的幽绿微光勾勒出轮廓。岑拾被昤予不由分说地从被窝里挖出来,套了件外套就拽下楼。他睡得有些迷糊,左肩习惯性地微微绷着,那是旧伤疤在深夜的无声提醒。
“昤予?”岑拾的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他看着昤予把他拉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月色正好,清辉如练,泼洒进来,在地砖上铺开一片银霜。
昤予没说话,只是把他按坐在冰凉的大理石窗台上。月光慷慨地拥抱住昤予清瘦的身影,在他微乱的发梢和苍白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银边。他看起来像一株终于挣脱土壤、在月光下舒展枝叶的夜生植物。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紧张有些凉,轻轻点了几下,然后递过来一只白色的无线耳机。
岑拾下意识接过,塞进耳朵。昤予自己也戴好另一只。
寂静瞬间被流淌的旋律打破。不是岑拾预想的任何流行乐,而是一段空灵、舒缓又带着某种古老韵律感的纯音乐,像月光本身在低语,又像风穿过寂静森林的缝隙。
然后,昤予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将自己完全置于月光的舞台中央。岑拾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昤予。
这不是普通的舞蹈。
昤予的肢体舒展,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克制与流畅。他脚尖轻点、旋转、手臂划开空气的弧度,带着一种岑拾从未在他写作时见过的、经过严格训练的优雅痕迹。月光追随着他,他像一缕被风捕捉的光,在清冷的空间里无声地叙述。
岑拾看懂了。
那旋转中带着挣扎后的释放,像荆棘藤终于挣开裂隙;那骤然定格的伸展,像笔尖刺破黑暗的瞬间;那缓慢的、向内收拢又猛然向外爆发的动作,像文字在胸腔里酝酿、最终喷薄而出的力量。昤予的指尖划过空气,仿佛在无形的稿纸上书写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诗行。他的眼神专注而明亮,穿透月光,直直地望向岑拾,里面燃烧着平时藏在锋利文字下的、纯粹而炽热的情感——那是他灵魂的火焰,此刻以舞蹈为语言,只为岑拾一人燃烧。
音乐流淌到高潮,昤予的动作也随之变得更有张力。他一个利落的回旋,单足点地,另一条腿向后高高扬起,身体形成一道优美而坚韧的弧线,像一张拉满的弓,又像一只即将挣脱束缚、展翅高飞的鸟。月光勾勒出他绷紧的颈线、专注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指尖——那是倾尽全力的证明。
这是他的文字无法尽述的心意。这是“荆棘藤”在为他“守夜人”绽放的最隐秘的花。
音乐渐渐舒缓,终至无声。昤予以一个极轻的、仿佛融入月光的收势结束了舞蹈。他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他站在原地,看着岑拾,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像个献上所有珍宝后等待审判的孩子。
大厅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还有耳机里残留的寂静余韵。
岑拾一动不动。月光只照亮了他半边身体,另一半依旧沉在阴影里。他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指关节微微发白,仿佛想抓住什么,又像在极力克制某种汹涌的情绪。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昤予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沉默观察,而是像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翻涌着震惊、悸动和一种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滚烫的温柔。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生日快乐,岑拾。”*昤予的声音很轻,带着舞蹈后的微喘,却像一颗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漾开。
岑拾依旧沉默着,只是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擦汗,也不是去触碰,而是伸向自己的左肩——那个被旧日烟头烫伤、深藏于衣物之下的疤痕所在的位置。他的指尖隔着衣料,轻轻按在那里,仿佛那里正被昤予舞蹈中蕴含的力量和光焰灼烧着,滚烫无比。
他望着月光下为他起舞的少年,那个用文字为刃、此刻却以身体为笔为他书写无字情书的荆棘藤。许久,一丝极淡、却仿佛融化了所有阴郁的弧度,终于艰难地爬上岑拾的嘴角。
他没有说“谢谢”,只是用那双在阴影里也亮得惊人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昤予,无声地传达着一个比任何语言都沉重的承诺:
他收到了。他看见了。这束光,他拼死也会守住。
月光温柔地包裹着两人,一个在光中微喘,一个在暗处悸动,耳机线像无形的纽带,链接着两颗在寂静中轰鸣的心跳。这一刻,无需言语,创作之外,他们找到了另一种灵魂共鸣的方式。
昤予看着他几乎凝固的样子,忽然弯起眼睛笑了,那笑容冲散了他舞蹈后残留的锐利感,竟透出点少年气的狡黠。他依旧站在那片纯净的月光里,像被银霜包裹的中心。然后,他变魔术似的,从身后靠墙的阴影里拎出一个小小的、方正的纸盒。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一步一步,依旧踩着那片流淌的月光,走到岑拾面前。窗台冰凉,岑拾坐在阴影里,昤予站在月光下,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清晰的光暗交界线。
“不能只有舞,没有蛋糕。” 昤予的声音还带着点喘,但笑意明亮。他掀开纸盒盖子。
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