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刀学生时代的噩梦,莫过于大课间疯玩之后回到教室里发现等待着他的是一片安静,同学们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齐刷刷地盯着他,表情内涵丰富,令人不敢解读。
他现在的感觉就跟那时候差不多。
这条情报明明至关重要,但大家的反应也太奇怪了,不在他的任何一种预想里;或者说,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不约而同地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七刀,过来。”
仇非朝他招了招手。柳七刀满头问号,但还是跟着她走到了一边。
柳七刀一走,玩家们之间的气氛才活泛起来,但也没有热闹到哪儿去。每个人都在努力梳理目前的情形,试图从各种混乱的可能性中捕捉到真相的一点头绪。
“小付老师,现在……”
曲小蕨轻轻拉了拉付井仪的衣角,抬头却发现他根本没关注柳七刀那边,而是从怀里拿出那张他和殷炽一起整理的、颂命信件的拓印版,皱着眉头仔细比对起来。
“恶面,镜。”他用食指虚空描摹着字形,露出了然的神色,又将纸递给旁边的殷炽,“确实是这两个字。”
殷炽接过纸研究了一下,将那些凌乱的线条按照这两个字的笔画进行梳理,完全可以吻合。
“不像假的。”他赞同道,同时暗地里松了口气。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殷炽是专业的,他分得出来,柳七刀对白狐和梁生的描述非常真实也具备细节,显然是亲眼所见而非随意杜撰,而白狐和梁生都是浪客行的原生NPC,应该不至于提供错误情报。
在这个基础上,柳七刀的嫌疑基本上便可以洗清了——曲小蕨所见的“柳七刀”实际上是恶面,而他们之前怀疑的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又是和轮回珠一样脱离了剑三原剧情的设定,这的确在意料之外。”付井仪道,看向另一边仍然在听仇非解释来龙去脉的柳七刀,“如果翡翠瑶池的真实机制是所谓的‘恶面’,颂命的善意就无需质疑了,这一点,之前是我判断太过武断……但随之而来的新问题,似乎更加严重。”
——如果袭击者从一开始就在他们之间,那到底是谁被换掉了?
片刻后,满脸懵逼的柳七刀跟在仇非后头回来了。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要说伤心也不至于,但总归还是有点闷闷不乐的。刚知道恶面的设定时,柳七刀还在担心其他人互相猜忌,没想到大家眼里最有问题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不过这也难怪,他在脑子里复盘了一遍昨夜的行动轨迹,也觉得有点离谱了,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单走的,要是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上,肯定也是优先怀疑脱离大部队的那个人,更别提天蛛还见到了另一个“柳七刀”。
想通之后,再和目前他们面临的危机相比,那点失落就显得不那么重要起来,甚至付井仪遥遥看到他走过来,还对他说了声抱歉;于是柳七刀最后一丝郁闷也烟消云散了,飞速地把自己调理好,又挤回人群,开始和大家一起听大佬们基于最新情报的最新分析。
“那这样看来,目前的翡翠瑶池其实是有两条主线。明线是完成落难侠客布置的任务,暗线就是防止恶面的袭击,当然我们目前不清楚恶面到底是什么机制,这是最棘手的一个问题。”
仇非马不停蹄地加入了分析组,道。
师襄也赞同:“这事不能拖,我建议大家立刻各自确认一下同伴的真伪。”
这话就说得很吓人了,有点规则怪谈的意思。就算柳七刀是所有人里最早知道恶面存在的人,还是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往上冒,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他。
他看向身边的队友,便听见谢不若对祁云纵道:
“Hello.”
祁云纵秒回:“Hi, how are you?”
柳七刀:“...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三人异口同声道:“自己人自己人自己人。”
他们声音不算小,师襄在旁边听得一脸无语,仇非倒是已经习以为常,完全不觉得丢人了,很平静地问她:“你觉得这样确认真的有效果吗?”
“找点事做,起码先把军心稳住。怀疑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不能让大家陷入到这种情绪里,第五天结束之后我可太懂了。”师襄道,“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来梳理一下跟恶面有关的事情。分析一下大家的行动轨迹,结合恶面产生的条件,也许会有所收获。”
“是这样。”付井仪微微颔首,“根据柳七刀转述而来的梁生的说法,白天在湖水中照出身影,就会在夜晚产生恶面。加上小蕨在天蛛视野中看到了行为异常的‘柳七刀’,基本上可以确定,恶面就是独立于本体之外的玩家复制体,但和人机不同,它应该是玩家的完美复刻态,单凭那种简单的问答肯定是分辨不出来的。”
“复制体……那往好处想,说不定现在我们之间并没有恶面。”仇非道,“本体和复制体同时出现的话一定会露馅,所以这些恶面大概率只有在大家分头行动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但我还没想通,它们是如何展开袭击的。”
“太超前了,先别想这个。”师襄摇摇头,“做最糟糕的假设,假如现在已经有恶面代替本体混在我们之间了,那它们肯定不会承认自己在白天照过‘镜子’。怎么说,大家直接按照临时分队,确认一下都有谁靠近过湖边?就算做任务的时候不得不分头行动,也多多少少会注意到身边的人吧。”
正如付井仪所言,玩家们之间的问答果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师襄提出的尝试在此时就显得非常重要,大家重新确认了一下分队情况,便直接进入研究不在场证明的环节。
甲子湖五人队,成员是谢不若、祁云纵、付井仪、尹有攸、龙葵。这一队情况是最复杂的,不仅因为尹有攸遭到了袭击,还有一部分地形原因——甲子湖面积广阔,湖岸线绵长曲折,非常复杂,又位于高处、瀑布众多,对视野和听觉的影响都非常巨大。
当时最靠近湖畔的应该是祁云纵,付井仪和尹有攸则是一南一北分头在湖畔的树林边寻找药草;谢不若和龙葵在树林中采药。祁云纵和付井仪的视角可以全程相望,互相都能佐证彼此没有靠近过湖边,偶尔还能看到谢不若和龙葵的身影,谢不若则是能确定尹有攸没有靠近湖边,尹有攸只有部分时间能够看到其他人,只能确定在可以看到队友的时候无人靠近湖边,而龙葵重伤未醒,暂时无法参与。
甲丑湖五人队,成员是仇非、叶九溪、唐逐星、师襄、卫山河。这口湖地势高,面积小,但林木茂密,会遮蔽视线。除了卫山河因为洁癖不愿靠近泥泞的湖边而一直在树林中徘徊、所以一直处于大家的中心视线内之外,其他人都无法保证时刻相望,但起码可以确定在能看到彼此的时间里,没有人在湖面照过‘镜子’。
乙子湖五人队,成员是柳七刀、方叱羽、亓秀秀、曲小蕨、殷炽。这口湖是面积最小、地势最低也最靠近营地的,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和甲丑湖队基本情况相同,除了倒霉蛋柳七刀。虽然大家都在纷纷安慰柳七刀照“镜子”不是他的错,但他本人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靠近过湖边,完全搞不明白这恶面是如何产生的。
乙丑湖五人队,成员是李千驰、裴洛川、行守、陆厌、祝灵正。乙丑湖距离营地最远,面积也是四口湖中最大的,对这一队的不在场证明分析可以说是十分倒闭,柯南来了都得镜片反光——五个人基本上处于走半个小时谁也见不到谁的状态,虽然都说自己没有靠近过湖边,但又不能彼此证实。
“……”师襄看着这些完全不合格的不在场证明,总感觉好像是在做无用功,搞错了努力的方向,不禁陷入沉思。
“我觉得吧,恶面已经混进来这事,应该不用太担心。”陆厌嘿嘿笑了两声,师襄直觉他没憋好屁,果然便听见他道,“你想想,之前华清宫你被那个乐师附体的时候就蛮离谱的,很容易就发现异常了,说话都文绉绉的,简直是古风小生,小女——哎哎。”
他看着师襄作势拨动琴弦的手,非常识趣地闭嘴了,走到另一边去和殷炽、卫山河讨论起来。
每支队伍都在如火如荼地讨论,师襄却不想参与,只想自己琢磨。
她想来想去,还是将重点放回了甲子湖,毕竟这队有个一开始就被袭击的尹有攸。
假如说恶面想杀掉龙葵和祝灵正是因为他们有治疗能力,那攻击尹有攸的话,大概率就是在针对他异于常人的敏锐听力了。可甲子湖本身就有瀑布存在,对听力已经是一大削弱了,恶面还在担心什么?
想到这里,师襄忽然浑身一僵,整个人如坠冰窟,顿时出了浅浅一层冷汗!
一个之前被忽视的问题出现在了脑海中,越是深入细想,她就越震惊,思考时抵在唇边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心中满是不可置信,甚至非常罕见地感到了一丝无措。
这可能吗?
“师襄。”
裴洛川一脸纠结地走过来:“刚刚你们说的那个恶面机制,我有个问题想不通……”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冷汗顺着师襄的颊边滴落,她定了定神,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别问!”
裴洛川原本还不明就里,就见师襄以长歌校服宽大的袍袖掩饰,悄悄给他比了一个方向。
“别告诉任何人。”师襄把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是耳语的程度,连口型的翕动都压缩到了最小,“谁也不要信。”
不要信……
那是颂命给柳七刀的信上,特别强调的一句话。
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暗潮涌动,因为他们目前最棘手的一个麻烦又找上门来了。
落难侠客休息够了,摆出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开始吸引玩家们的注意力。等到大家都朝他看过去了,他便理直气壮道:“我有一事,还请各位相助。”
“找会力草还是劲骨草?”方叱羽没好气道。
落难侠客偏要和玩家对着干:“不,今天不找药草了。我饿了。”
“气血亏损,伤势恢复,应该进补。”他理直气壮道,“请各位侠士为我猎来野兔二百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