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下的华清宫,灯火通明,一片寂静。
一队巡视的金吾卫穿过水边的回廊,消失在拐角。在那整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之后,墙根下不起眼的树丛忽然耸动了几下,几片叶子飘落了出来。
“戴好头套。”柳七刀小声道。
蹲在他旁边的祝灵正犹豫了一小会儿,默默地接过了那个龇牙咧嘴的黄鸡大笑头套,不是很情愿地戴上了。
第二轮剧情,他们俩被分在了一处,好巧不巧,还是柳七刀挺熟悉的一个机构——斗鸡殿。只不过这一次,他连骑曹参军事这个职位也没保住,和祝灵正一样,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粗使宫人,白天被真·NPC·骑曹参军事指挥着干了一天杂活,累死累活就不说了,连半点情报都能没打听到。
——最让柳七刀无法接受的是,他上一轮跟鸡大爷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感情也被一键清空了,但是这些鸡大爷往他的头顶飞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认生。
不过,他倒也不是很气馁,毕竟经过上一轮剧情的熏陶,大家把华清宫各种机构人员的底细摸得都差不多了,也算是和那只人机队伍简单地交过了手,不算是一无所获。
当晚,柳七刀约上祝灵正,准备趁着夜色外出探索一番。
一来,他们得在人机玩家开始搅混水之前抓紧和其他人碰上头、互通身份;二来,规则里明确地指出了他们必须指认“鬼”成功,按照常理来说,“鬼”一般都是在夜晚出现的。
所以,趁夜深人静,柳七刀从仓库里掏出俩黄鸡大笑头套来,叫上祝灵正,两个人便径直潜入了东区。倒不是说这华清宫的防范有多么疏密,实在是架不住金吾卫内部出现了内鬼——柳七刀对前同事的巡逻路线了如指掌,现在让他闭着眼走,都不一定能被发现。
“还是直接去梨园吗?不去查一下其他地方了?”
两个人往花丛树丛里一蹲,动作逐渐熟练,柳七刀便问。
“嗯。”祝灵正点头,“上一轮梨园宴结束,剧情就立刻跟着结束了,说明我们一开始的思路应该没错,梨园就是第五天的重点。”
“但是上一轮除了祁云纵搞事,也没听说过梨园里还有什么闹鬼的事迹。”柳七刀开始努力回忆上一轮发生过的事,无果,“还是说我们调查得太表面了?就像那些无限流小说里一样,有些深宫传说只有找那种老嬷嬷才能打听到?”
“如果说‘鬼’指的就是真正的、人们常说的‘鬼怪’……”祝灵正微微思索,“一般来说,‘鬼’都具备什么特征呢,你对这方面了解得多吗?”
“那还蛮多的。”柳七刀昂首挺胸道,“我看过可多恐怖片了,什么《咒怨》《午夜凶铃》《猛鬼街》《招魂》《安娜贝尔》《死寂》《山村老尸》……”
他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嘴里跟报菜名似的往外报恐怖片名,祝灵正不好意思打断,一边听一边默默地在心里想,还好殷炽不在这里,不然一会儿估计要拖着他走了。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是换班轮岗的金吾卫正经过此,准备回到讲武殿。柳七刀噤声、祝灵正回神,两个人齐刷刷伏倒在地,直到那几名金吾卫走远,这才直起身来。
“我说到哪了?”柳七刀问。
从猛鬼街开始,祝灵正就开始发呆了:“呃……”
“说到贞子大战伽椰子了。”
突然,有人在他们身后说。
“哦。”柳七刀说,“谢谢——”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他和祝灵正躲的是墙根的树丛,背后是墙。
意识到这回事,柳七刀顿时心口一凉、寒毛直竖。这一幕惊悚程度不亚于恐怖片,要不是还记得他们是在华清宫中、受到规则限制,他能吓得窜到天上去。
祝灵正刚回过神,慢吞吞道:“可是,那不是搞笑片吗。”
他还和鬼聊上了!柳七刀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把祝灵正盯得社恐发作,往后挪了一点,想了想,安慰他道:“没关系,能看搞笑恐怖片也很厉害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显然,身后的并不是鬼。柳七刀转头一看,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好家伙,从矮墙墙头上倒挂下来一个人,半长黑发随着动作一并倒垂下来,要不是还作着兵士的打扮,乍一看真跟索命鬼没什么两样。
“刚刚路过,听到你们的声音,就过来看看。”那人说,语调无比平静,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登场方式有多么吓人。
“啊!尹有攸!”直到这会儿,柳七刀才把这人认出来。
尹有攸的运气也不算很好,从他身上的打扮来看,显然属于最普通不过的那种巡逻侍卫,跟金吾卫、千牛卫这种“中央十六卫”的亲军根本没法比,估计地位也就比他俩这种喂鸡的高一丢丢。
——在大战本里,扮演的基本上就是门口走来走去的路人红名小兵角色。
尹有攸自由落体接双手撑地,翻了个身,非常自然地融入了树丛潜伏小队,和祝灵正一起等待柳七刀继续往下说。
柳七刀被看得压力山大:“呃,贞子大战伽椰子它就是……呸,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恐怖片里的鬼,一般来说,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拥有超自然的力量,不是物理攻击、就是精神攻击,而且非常邪恶,大多数都是出场就得要人命。”
尹有攸和祝灵正都不是那种爱说话的类型,仇非也不在,柳七刀硬着头皮,首次担当起分析的角色:
“就是说,既然规则用‘鬼’来形容我们要找的东西,我认为,它和玩家应该就是对立的关系,毕竟……人鬼殊途?你们觉得呢?”
他说得倒也不无道理,而且游戏规则在提到“鬼”的时候,还特地用了“识破”这个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三人一商量,决定还是先去梨园摸索一番。
梨园是供乐部伎子弟们教习与居住之处,和天子办公的中区自然不同,内部看守并不严密。他们埋伏在树丛里,等下一批巡逻者路过后,便蹑手蹑脚地翻墙进了梨园。
在上一轮剧情里,祝灵正被分到了大战组,这还是第一次进来,翻墙的动作还有些许拘谨,柳七刀和他比起来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了,至于尹有攸,这位更是如同回到了自己家。
柳七刀把黄鸡大笑头套分了尹有攸一个,三个人戴上头套,开始鬼鬼祟祟地顺着庭院里曲折的石径前进。
不同于梨园宴时期的华灯璀璨,平日里的梨园几乎被黑暗笼罩,零星几座凤池璧影庭灯发出的微光都淹没在了庭木的森森阴影之中。夜风拂过,树影摇曳晃动,灯光也随之明灭起伏,看起来竟显得有几分诡谲可怖。
“这里平常也这么暗吗?”祝灵正轻声问。
尹有攸是梨园老住户了,闻言点头道:“人睡下了,就熄灯了。”
柳七刀走在最后。他几次来到这里都是因为特殊事件,整个东区皆是灯火通明,这会儿一下子看到了平常夜间的梨园,反而最不习惯,总感觉脖子后面凉风飕飕的,浑身不得劲儿:“咱们从哪查起?”
尹有攸停下脚步转过头,一张黄鸡大笑的面孔在黑夜里张牙舞爪、无比嚣张,但头套下的声音却充满迷茫:“……不知道。”
“我在降圣观的时候听说,梨园闹过鬼。”祝灵正道,“也许会发生一些灵异事件。”
“……”柳七刀欲言又止,心说这个鬼就在咱仨头上顶着呢。
不过,祝灵正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柳七刀打开小队背包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按理说包里应该还有两个头套的,但现下却只剩一个了。
花木婆娑,夜色幽静。
趁月亮被轻薄的云翳笼住,祁云纵全副武装,吭哧吭哧地翻墙。
上一轮剧情他是大意了,恰好碰上个半夜醒来起夜的小乐师,偏偏月色又好,才让那小乐师看到了他,搞出一起“笑面鬼”的传闻来。但这次他可是有备而来,吸取教训,势必要一雪前耻,力求无声无息、不留痕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发现——
他左脚刚迈过去,人还骑在墙头上,忽然察觉到有些许异常,低头往下一看,三个一模一样的黄鸡大笑头套正凑在一处仰头看他。
其中一个血盆大口一张,发出了他那熟悉的倒霉队友的声音:“英雄所见略同啊!”
祁云纵脚一滑,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四个人碰了头,先做自我介绍。祁云纵这会儿也不是医博士了,喜提工部令史之职,听起来虽然有模有样,但据他白天的研究和观察,就是一个打杂的工匠,平时搞搞土木工程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大家的官运似乎都很一般,全是不入流的职位。
无论怎么说,夜探梨园的队伍越发壮大起来,要是现在再有人推开窗子往外一看,估计就不仅仅是“闹鬼”那么简单了,当场吓厥过去也说不定。
祁云纵重生归来,对那撞破闹鬼事件的小乐师的住处还有几分记忆,指挥众人避开那间厢房。然而四人七拐八弯,围着梨园外部走了整整一圈,也没见什么灵异事件。
毫无收获,几人最终又回到园中池边。眼看月已西沉,再过几个时辰天都快亮了,别说“鬼”的线索了,没了“笑面鬼”事件搅局,这一夜的梨园格外安静,静得甚至能听到桃花瓣飘落在水面的声音。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做了无用功,柳七刀还是有点沮丧的。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第五天到底是什么机制。如果一直找不到“鬼”,难道他们就要在华清宫待一辈子?柳七刀忍不住用力甩头,试图把这个恐怖的念头甩出脑海。
光是想到斗鸡台里那些磨刀霍霍向他头的鸡大爷,他都恨不得立刻把“鬼”揪出来,结束这离谱的一天了。
那一边,祁云纵正盯着水面上飘落的桃花发呆,顺手戳了戳尹有攸:“你说,你现在是侍卫了,那小黑屋里关的是谁?会不会是另一个玩家?”
“我去看过了,没人。”尹有攸道,“是关过人,但是锁坏了,那人已经走了。”
“这么嚣张,不是人机,就是那个‘恰鸡队’的玩家吧。”柳七刀说,顺便和祁云纵你一言我一语,给略显疑惑的祝灵正简单讲了讲“让你排恰鸡结果你排了个啥”队的壮举。
他们这样坐在庭院之中,四下安静,窃窃低语,竟然也有种难得的松弛感。祝灵正仰起头,透过黄鸡大笑的气窗看着漆黑天幕中闪烁的繁星,想着纪空山的名字。
“我知道。”他轻声说,“她是纪湘君的姐姐。”
其他人没听说过纪湘君的名字,闻言都好奇地看了过来。尹有攸念了一下纪湘君的名字,问:“是丐帮么?”
祝灵正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考虑着措辞,讲起降圣观发生的事来。
他其实不太擅长讲故事,而且他和纪湘君相处的时间其实不长,了解也并不算多么深入。他对纪湘君的印象,就是话很多很密、说个不停,但性格直率的、开朗的年轻人。
和朝夕相处的亲人不同,说得残酷一些,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们的相遇就如同流星一霎,是极容易被时间冲淡的。悲伤也好、愤怒也罢,过去得久了,冲击就小了,再没有当初那样浓烈的痛苦。
如果说,纪湘君的死,对于纪空山和队友们来说是洪水,是烈火,是永无停歇的窒息和极致的哀痛愤怒,那于他而言,则是干涸河床下皲裂的沙土,或者大火燃烧过后的灰烬,最难以接受的时刻已经过去,只留下了一种千疮百孔的悲怆和茫然。
祝灵正想,他大概的确非常不擅长讲故事了,一段话说下来,搞得大家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仰头看天,今夜的月色也很明亮,但没有月晕,明天大概不会刮大风。
片刻后,祁云纵才吐出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祝灵正的肩膀,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他转头看了看柳七刀,这家伙看上去整个人都是灰的,已经完全emo了,感觉马上就要在头套里掉眼泪了。作为一个十分有担当、经常力挽狂澜的剑纯,祁云纵觉得他现在必须得说点什么,于是便语无伦次地胡乱说道:“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们队那么拼。人机真该死啊。”
黄鸡大笑上下摇晃,柳七刀难过得变了调的声音从头套底下传出来,复读道:“人机真该死啊。”
“……”
尹有攸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别过了眼,看向池塘对岸的桃树下,第五个人正站在那里。
——祝灵正讲到一半时,他就来了,但却在听到人机的故事时却停下了脚步。祝灵正在说,柳七刀和祁云纵在聚精会神地听,只有听力格外敏锐的尹有攸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李千驰和他对上视线,朝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会儿,一直遮住月亮的云翳散开了些,月色如水,满庭满院的桃花簌簌地轻摇着,湖面上泛着细碎的粼粼银光,有一种温柔的安谧感,再不复之前的阴森。
但这一幕经不起细细打量——池塘边的罗浮石岩隙中长满了柔软而茂密的苇草,随着夜风高低起伏时,其间便隐约浮现出四个蹲坐在一起的身影,每人头顶一个嚣张的黄鸡大笑,视觉冲击宛如百鬼夜行。
其中一个一转头,发出柳七刀的声音:“啊,李千驰!”
祁云纵音量更大:“小点声,别引来了看守!”
李千驰沿着湖边的小径,大跨步走了过来,挨个和他们打了招呼。看他的装扮,曾经在讲武殿住过的柳七刀一点也不陌生,直接乐出声来:这不是他们殿外扫地的小厮打扮么。
李千驰的到来冲淡了刚刚有些低沉的氛围,尹有攸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也不打算提起人机的事情,直接问道:“怎么说?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啊。”柳七刀摘下头套透了口气,有点挫败地把额发往后一捋,“绕着梨园转了一整圈,什么也没看到。”
“我也是。”李千驰道,“我从讲武殿那边的津阳门进来,经过弘文馆、按歌台,最后从开阳门翻进来到了梨园,一路上再正常不过了。”
他正经起来时,还是有几分靠谱的,此时皱着眉头,便道:“我们的探索范围一直都仅止于外界,是不是也应该去那些乐师舞伎住的屋子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