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被上的枣子落了一地,沈裘抓着撕裂的衣襟缩在床角。本该缀满流苏的凤冠早已滚落床底,满地狼藉。
"妹妹怎能干出这种事!”阿姐撞开房门时,腕间翡翠镯子撞上门栓,发出清越的声响。她身后涌进来的喜娘们倒抽一口凉气。
罗帐里昏迷的陌生男子正压着半床被子,而沈裘衣衫褴褛间,赫然印着暧昧的红痕。
沈裘惊魂未定,想起半刻钟前,侍女送来的茶水,只喝了一口便觉得昏沉,她挣扎着去够床头的铜镜,却见镜中自己唇色泛着诡异的嫣红,分明是中了南夷的胭脂醉。
"我没有…这是…"她嗓音嘶哑得可怕,阿姐绣着金凤的裙裾已扫到眼前。那只手重重甩在她脸上时,沈裘看见她衣袖里漏出的半截竹管,正是在父亲书房见到过的迷魂香。
“再过两日你就要嫁去曹家,如今这样你要曹沈两家如何收场!随我去见爹!”
庭院里传来通禀声,声称曹家世子到,沈裘恍惚听见娘亲生前所说:“小心陆氏和她女儿…她们并非看上去那般纯善。”
沈裘被拖到门外时,正看见自己的嫁妆箱子被搬入阿姐房间。陆氏捧着鎏金暖炉柔声道:"裘儿,你既与外人私通,这些朱红衣裳便烧了去去晦气吧。"
同她定亲的曹家世子愣在门口,手中握着的东西摔落在地上,转身离去。
周围人骚动起来,沈裘望着人群中一闪而过的桃色身影,那正是昨日给她递茶的侍婢,此刻她带着两只瓷杯快步离开。
门外路过一辆马车,微风吹起车帘,一双阴戾的眸子扫过府门。
“喂喂,听说了吗,那个人就是前两日篡位的新帝。”
另一人忙捂住他的嘴巴,额头冒汗,压低声音道:“别乱说话,小心被他听了去,传言他喜怒无常,刚上任就砍了好几个大臣。”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连绵的大雨,沈裘被罚跪在书房门前,眼神涣散唇色苍白,醉里只重复那一句:“爹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随着风晃啊晃,最终在雨中倒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隆冬日,大雪天。
沈家柴房的树下蹲了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在这鹅毛大雪下。她仅穿了一身轻薄的青绿色纱裙,神色如常。纤细的指尖朝下,轻柔的抚摸地上的橘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轻声呼唤着一个名字。也许这只猫的名字,也许不是。她一遍遍重复,不厌其烦,即使那只猫已经死了。
婢女静静的望着。
不同于寻常贵门女子的明艳大方,眼前的姑娘瘦弱娇小,皮肤白皙得几乎没什么血色,穿着一身褶皱的裙衫,用一根木簪弯起乌发。站在那里仿若一朵干净的白花,芙蓉出水。只是在这场面下,显得有些诡谲。
婢女搓了搓冻红的手,疑惑道:“大夫,你确定没看错吗?我家姑娘都这样了,真的没病吗?”
大夫回忆起刚刚的脉象,点了点头,蹙眉犯难道:“老夫技艺不精,确实没看出来姑娘的脉象有何不妥,还请你另请高明吧。”
婢女看了他一眼:“好吧,那请随我来吧。”
一阵冷意泛过全身,大夫往后退了两步,不知为什么,刚刚那姑娘的眼神...也许是看错了。他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婢女,性眉善目,和颜悦色,应该是老眼昏花看错了。他点了点头,抬步背起药箱。
狭窄的弄堂里,大雪覆盖了老旧断裂的木头,一个个脚印踩过,仿佛有许多人经过这里。
远处是死路,低头是只有来,没有回的脚印。
大夫的手紧紧抓住药带,脚步慢慢停下,轻轻朝前面窈窕的背影小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啊?老夫记得...”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七月初七,你用药失误,治死了一个孩子,扔在枯井,同她父母说是孩子走丢了。九月初十,你嫉妒隔壁王掌柜的娇妾,趁着娇妾来你铺子看病,与她有了奸情。”
那婢女慢慢转身,眼神已经全然没有方才的恭敬,取而代之的事一种近乎杀意的眼神。
“你怎么...胡说八道!”他虽是否认,眼神已经带了慌乱,就连脚步都下意识的往后扭。还没等到他转身,一把刀已经架在了脖颈,带刺的触感在这冬夜里,给予死神一般的冷。
“大夫,我家姑娘到底疯了没有?”婢女轻轻笑,刀刺入他的皮肉,见了红。
眼下他怎么会不懂,疯了般大喊:“疯了疯了!你家姑娘疯了!”
“把这件事传扬出去,我要明天全扬州都只懂此事。”她压着眼,刀片微斜,银光闪到那双瞳孔,她接道:“听明白了吗?”
......
老宅的树下,沈裘轻揉着猫,嘴角轻轻笑着。
“别怕,快回家了。”
婢女替沈裘盖上披肩:“姑娘,这个法子真的可以吗?”
沈裘捧起橘猫,明明昨夜还活蹦乱跳,傲娇不肯让人亲近的橘猫,今日就化作手里的一滩软物,任人掰扯。
生命真是脆弱。
“我爹官声很好,但仕途一般,披着清风朗月的假皮袄终于得到了一次往上爬的机会,倘若圣上听闻他将女儿扔在老宅,被姑母虐待至疯…”她将猫放进刨好的坑里,将土一寸寸盖住它的皮毛,在最后覆盖住它额头时,指尖微顿,像昨日般轻抚它,闭上眼,静了会才道,“他会用最快度将我接回去,消灭那些谣言,保全他的名声。”
“是。”婢女顿了顿,看着那道背影,接道,“这猫是您姑母嫌它夜里扰人,打死的。”
沈裘手指撵着土一点一点淋到缝隙里,将缝隙填满,淡淡道:“嗯。”
周遭静默下来,只剩下风雪齐鸣。
婢女对着那道背影看了一会儿,明明是同一个人,从前见她,和如今见,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受沈裘外祖裴家之命,自幼跟在沈裘身边,不过后来经人挑唆,沈裘百般不愿将她带在身边。
可昨天却冒着大雪,主动敲开她的门,让她贴身侍奉。
太不一样了。
不过人总会变的,何况是在这种环境下,经历这一遭变得成熟也是好事,她双手举过头顶,领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