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和亲戚的目光中,阿波罗妮娅又一次自作主张。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确实又是知道的。她的灵魂在头顶看着自己抛弃了理智,任由本能主导。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个破烂的首饰盒上,想,迈克尔没有让自己失去拆礼物的乐趣,甚至这份未知的期待更让她惊喜。
她想,或许那份裂开的首饰盒承担了她前生的命运。坏掉了,就该扔掉。这一辈子是崭新的开始,她一定会和迈克尔好好的,平平稳稳地幸福下去。
她不知道迈克尔是怎么知道她喜欢画画的,上辈子没有这样一回事。可这恰恰也说明,人的一辈子不是固定不变的轨迹,你并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既有可预见的困境,也有不期而遇的惊喜悄然降临。
其实是对的,她不该畏手畏脚。西西里不会有第二个迈克尔,绅士、冷峻、内敛、危险,又给独属于阿波罗妮娅的温柔。
她爱他,她暂时还没有学会伪装自己的心,没有学会违背自己的本能的意愿,所以,当她遵循自己的情感时,那份满足的快乐比拒绝他时的煎熬要强烈十倍百倍。
惬意和舒适让她想要飞起来。
阿波罗妮娅低头,露出修长又坚韧的脖颈,双手绕到脑后,在众目睽睽和迈克尔炙热的视线下戴上那条金灿灿的项链。
她抬起头,指尖缓缓拂过锁骨处冰凉而触感柔润的项链,笑着问:“好看吗?”
无以言喻的幸福充盈了迈克尔的整颗心,他敢肯定,自己此刻的心跳比在战场上看见一寸之内的战友被一枪爆头还要激烈,因为他听见了自己沙哑到尾音发颤的嗓音:
“好看。”
阿波罗妮娅抿嘴轻轻一笑。
阿波罗妮娅喜欢画画。
起因其实是她从小太活泼,像个在天地间生长的野猴子,精神旺盛极了。两个哥哥没把她当女孩,带着她一起野玩儿,出去爬树骑驴,嬉笑打闹。
维泰利夫妇并不像其他西西里人一样约束自己的女儿,可等阿波罗妮娅出落得越发可爱出挑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开始劝维泰利要好好把她培养成淑女。
传统的力量是强大的,在社会观念巨浪的推动下,阿波罗妮娅当不了无拘无束的小女孩儿。
为了让阿波罗妮娅像个真正的淑女,维泰利夫妇用了很多办法。可女儿终究是女儿,阿波罗妮娅更是从小就学会了撒娇和发小脾气,姣好可爱的脸蛋说句重话就染了泪,可你一旦因此心软,她下一刻就哈哈笑着蹦了出去。
当时维泰利有个兄长在巴勒莫开了家餐馆,手里又有些闲钱,就把姑娘寄养在巴勒莫学习淑女应该有的礼仪。画画是其中的课程之一。阿波罗妮娅也只喜欢画画。
她不喜欢大伯,总是阴阳怪气指责她吃多了,睡脏了家里的床;她也不喜欢老师,总是挑她的刺让她在同学面前出丑挨罚;她更不喜欢同学,辱骂她是个粗鲁的男孩,不准她进厕所,还一起嘲笑排挤她。
可是她喜欢画画。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也许是她可以用颜料涂抹出自己想要的图案和色彩,也许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画画可以忘掉一切烦恼。
可是她呆不下去那个地方了,在维泰利夫妇来看她时候,小姑娘学会了装乖,把自己伪装成优雅安分的淑女。
而这一周的花销基本上是维泰利家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他们一看女儿长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也就迫不及待地将她领了回家。
回家之前,阿波罗妮娅唯一的愿望就是想买一套颜料。可她小手攀着展示柜,听爸爸说太贵,听妈妈说不务正业,她自己望着那高昂的价格,默默将这份热爱埋起来。
“当现实世界充满不确定性时,画布是一片当时的你可以完全掌控的领域,所以你喜欢画画,喜欢的是独属于自己可决定的自由。”
第二天清晨,当迈克尔独自驱车来咖啡馆,听阿波罗妮娅谈起自己画画的曾经时,他这样说。
他们坐在咖啡馆的露台上,维泰利先生在店里面招呼客人,维泰利夫人在照顾店门口的几株盆栽,他们都给了两个年轻人一定的空间。
空气里浮动着薄玻璃般的脆亮,阿波罗妮娅抬眼与迈克尔对视时,他的目光却如同月光下漫过沙滩轻晃的浪花,给她一种从容不迫又包容的覆盖感。
女孩托着腮,颧骨有些晒出来的红色,眼睛浮上一层隐隐的浅浅的水光,底色一如既往晶亮充满生机。
她有些感叹地说:“你好会说啊,我就是这样想的,但是说不出来,叽里咕噜说一大堆什么大伯啦,什么老师啦,就是说不到重点。”
迈克尔笑了一下:“你说的就是重点,我只是总结一下而已。”
阿波罗妮娅翘起嘴角,她放下了手,小臂平放在桌上和另一只手交叠,身子往前一蹭,肩胛骨和腰背连成一道柔韧的弧度:“好吧。不过你只送了我颜料,画笔和画布都没有,我要怎么画画呢?”
女孩像个机敏的猫凑到眼前,大眼睛含着揶揄,澄澈见底地倒映着他陡然无措的表情。
只是片刻,那份无措就悄然无踪,丝滑地从眉宇间细微的肌肉控制转为了专注的、含蓄的歉意:“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到,明天再来见你的时候补上可以吗?”
“当然可以。”阿波罗妮娅眉眼一弯,“不介意的话,我用你送给我的礼物画一幅画送给你呀。”
迈克尔颔首,眉梢也染上笑意:“当然,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