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很快就到了。
司机停好车,等两人下了,油门一踩跑得飞快。
后视镜里照出两人的身影。
路灯下,年纪大的那个依旧苍白着一张脸,小小的身体缩在一边,年纪小的那个把人圈在自己的阴影里,背脊深深地弓着,脑袋快要抵在年纪大的那个的肩上了,不知道在说什么,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司机把车窗升起来,无语的嘴角扯了扯,莫名觉得好笑。
说什么同性恋脑子有病,好家伙,这不是自己骂自己么。
依他来看啊,这家伙确实病得不轻。
“怎么了?”贺久安把手按在莫友的肩上,屈着一米九的个子,背脊躬着的弧度比彩虹都弯,他把脸凑到老男人的面前:“你倒是说句话啊?”
莫友把手捂在脸上挡住捂住的表情,思绪在眼前无尽的黑暗里来回晃荡,他不想骗人。
贺久安抓了下被蚊子咬出包的脖颈,蒲扇似的大手扇飞靠近莫友的飞虫:“膝盖疼,我就背你回去;腰疼,回去给你贴膏药;其他地方疼,咱们现在就去医院。”
莫友沉默着从手心抬起脸,他矮了下身让掉肩膀上的手,抿了抿唇,酒窝里蓄满了苦酒:“我是gay。”
贺久安的手心里还带着莫友肩头的温度,他面色停滞地瞪着他,用搭过莫友肩膀的手掏了掏耳朵,重新凑了上去:“你说你是什么??”
莫友动了下唇,换了个说法:“我喜欢男人。”
喜欢什么?
什么男人?
喜欢男人!!!
贺久安猛地挺直脊背,下颌线条绷的死紧,胸腔里有股子控制不住的东西横冲直撞。他抬起脸视线落在头顶如白昼一般亮着的路灯上,无数的黑色飞虫在上面绕来绕去,全是纠缠的黑线,跟他现在的脑子一样。
莫友伸手想把贺久安怀里自己的广告衫拿回来,手刚伸出去一秒就被贺久安下意识地抬手挡住。
空气静止了。
莫友的手在空中没了方向,他尴尬地转手抓住自己的小腰包捏了捏,腰包上印出掌心细密的汗渍:“小贺,我、我走了。”
莫友瞥了眼贺久安身后昏暗的巷子,目光落在依旧对着路灯不肯看他一眼的脸上,忍不住提醒:“总是盯着灯,对眼睛不好,你……”
贺久安没出声,他垂下脸,眼底发红地俯视过去。
莫友嗓子窒涩了下,有点发颤的手指掏出手机开始转账:“今天的小龙虾是384,我比你吃的多,我给你转200。”
“嗤”,贺久安嗓子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气声,他随意摆了摆手,转身靠在灯杆上,彻底不再看着莫友。
坦白后的莫友走进昏暗的巷子里。
巷子里的地面几乎晒不到什么太阳,常年都是凉飕飕的。
风能从四面八方的巷子里穿过,绕着人打圈,莫友摸了摸自己后腰上的膏药,有些后悔说晚了。
是谁都会介意,没人不介意。
就算他从来没有过伴侣,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病,也会有人拿看脏东西的眼神看他。
就像贺久安说的,在他们眼里,同性恋这群人就跟有病似的。
莫友抬手擦了把脸,风吹的脸冰凉,他把微微垂下的嘴角往上提了提。
习惯了,习惯了就好了。
莫友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整个屋子里,只有外面路灯透过来的一点点小小的光芒。
他行尸走肉地脱了鞋子,摸黑把钥匙挂在门后,踩着那一点点光芒,倒进乱糟糟的小床里。
好累啊。
不该吃小龙虾的,不吃小龙虾还能多做一会生意,多挣一点钱。
不该把人捡回来的,不捡人就不会遇见贺久安,不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会这么、这么……
莫友抬起手放在胸膛上,指腹按在鼓起的心口上轻轻摸了摸,那里有一点空落落的。
像有人一声不响地把什么东西从房间里拿走了,独留他一个面对空无一物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