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已经带上了锋利的边角,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
顾昀渡把校服领子竖起来,低头快步穿过操场。他的余光扫过篮球场——周叙白果然在那里,穿着单薄的黑色卫衣,三步上篮的动作行云流水,引来场边几个女生的低声尖叫。
他们已经十几天没说过话了。
自从那天在班级门口不欢而散,顾昀渡就把周叙白彻底当成了空气。
上课时他拼命学习,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字迹;下课后立刻消失,连值日都提前完成。而周叙白则变本加厉地睡觉,几乎每节课都趴在桌上,只有体育课才会活过来似的满场飞奔。
顾昀渡推开教室门,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一盒牛奶,还是温的。他皱眉环顾四周,同学们三三两两聊着天,没人注意这边。牛奶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明天降温。——S」
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来,但顾昀渡太熟悉这种故意为之的随意了。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牛奶却鬼使神差地放进了抽屉。
“哟,顾大学霸终于肯收礼物了?”周叙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运动后的喘息和笑意。
顾昀渡没有回头,拿出物理课本开始预习。周叙白也不恼,哼着歌走到自己座位上,故意把椅子往后靠,几乎贴上顾昀渡的课桌。
“周叙白!”李老师走进教室,重重拍了下讲台,“坐好!”
周叙白懒洋洋地调整姿势,转头对顾昀渡做了个鬼脸。
顾昀渡视若无睹,目光牢牢钉在课本上,却感觉后颈一阵发烫——他知道周叙白一直在看他,那种目光如有实质,像阳光下的放大镜,几乎要在他皮肤上灼出一个洞来。
上午的课程在沉默中流逝。
第四节是体育课,顾昀渡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教室自习。透过窗户,他能看到周叙白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黑色卫衣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面不驯的旗帜。
“11月5号有校运动会。”李老师周五最后一节课宣布道,“各班下周开始统计参赛项目,希望大家踊跃报名。”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顾昀渡低头记笔记,突然听到前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周叙白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亮得惊人。
“老师!篮球比赛有吗?”周叙白举手问道,声音里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有篮球三对三,还有田径各项。”
周叙白转头看向顾昀渡,嘴角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我报名篮球和田径四百米。”
顾昀渡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圆点。他知道周叙白为什么突然这么积极——初中时他们不在一个学校,但周叙白的篮球在全市比赛中拿过奖,这事他“不经意”提过至少三次。
下课铃响起,顾昀渡迅速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刚走到教室门口,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聊聊?”周叙白靠在门框上,单肩背着书包,“关于运动会。”
“没兴趣。”顾昀渡侧身想从他旁边挤过去。
周叙白却像堵墙一样纹丝不动,“你报什么项目?”
“不报。”
“为什么?”周叙白皱眉,“你初中不是长跑很厉害吗?”
顾昀渡终于抬头看他,眼神冷淡,“你怎么知道?”
周叙白一时语塞,耳尖微微发红,“…听人说的。”
“我要去医院。”顾昀渡绕过他往外走,“没时间闲聊。”
周叙白快步跟上,“正好,我顺路。”
顾昀渡停下脚步,“你知道我去哪个医院?”
“市中心医院啊。”周叙白一脸理所当然,“506病房,林月华女士。”
顾昀渡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调查我?”
“这叫关心同学。”周叙白耸耸肩,突然压低声音,“你姥姥...还好吗?”
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吹乱了顾昀渡的额发。他盯着周叙白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这句话里有多少真心,最终只是简短地回答:“老样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校门。
周叙白像只兴奋的小狗,围着顾昀渡转来转去,不停地说着运动会的事。
“初中时我可是校队主力,有一场比赛我一个人拿了28分...“周叙白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三分球唰唰的,篮筐跟大海似的。”
顾昀渡没有搭话,但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四百米我更厉害,最好成绩56秒3。”周叙白凑近了些,身上带着淡淡的柑橘香气,“这次运动会我肯定拿第一,你信不信?”
“与我无关。”顾昀渡淡淡道,却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多停了五秒,让周叙白能完整讲完那个“惊天逆转”的比赛故事。
医院大厅比往常拥挤。顾昀渡轻车熟路地穿过人群,周叙白紧跟在后,难得地安静下来。
电梯里,两人并肩而立,周叙白偷偷从金属反光中看着顾昀渡的侧脸——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没休息好。
五楼到了。顾昀渡快步走向护士站,周叙白听到他问:“今天怎么样?”
护士摇摇头,“上午还好,下午突然有点低烧,医生刚看过,建议暂时不要探视。”
顾昀渡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又立刻绷直。他点点头,“我就在外面坐会儿。”
周叙白跟着他在走廊长椅上坐下。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压抑感,让空气变得沉重。顾昀渡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你经常来?”周叙白小声问。
“嗯。”
“你妈妈...什么病?”
顾昀渡沉默了一会儿,“多发性硬化症。”
周叙白对这个名词一无所知,但从顾昀渡的表情能猜到不是小问题。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所有语言都苍白无力。最终他只是轻轻碰了碰顾昀渡的手背,“会好起来的。”
顾昀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夕阳西斜,走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
“走吧。”顾昀渡突然站起身,“今天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