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天高云淡的晴日。
阳子再次出现在了浅草的商店街。与夜晚的生龙活虎灯红酒绿截然相反,午后这里人烟稀少,垃圾散乱地堆放在道旁,偶有一两个睡眼惺忪的女侍蓬着头出来买东西。褪去灯光照耀的楼房外墙呈现出暗淡的灰色。举目萧条,给了阳子再一次“勇闯龙潭”的勇气。
无论如何,身处藏污纳垢之所,宁静也只是表象。
照旧走向丽人喫茶屋,隔着老远却见一对陌生年轻男女推推搡搡地从旁边的三层小楼里出来。阳子抬头看了一下招牌——只看清了Hotel,前面的英文单词似乎已经脱落大半。两人手牵手,边走边打闹,仗着大白天无人便把原本就不宽敞的道路几乎堵住。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阳子姑且躲在巷角,竖起耳朵听动静。高大白净的男人穿着帝大的学生制服,把肤色微黑的女人紧紧揽在怀里,稚气未脱的脸上架着副圆圆眼镜,说话口吻格外认真。
“……今晚我可以继续来吧?”
“别来了。已经在你家臭名远扬了,我可不想店里又被找麻烦。”
“很抱歉,之前太莽撞了。之后我会更小心的。”
“那么,这段时间就暂时不要见面……”
“不行。太久见不到巴我会发疯死掉的。”
“别说胡话。昨天快被你折腾散架了……坏家伙。我得回去休息了。”
女人骨架瘦小,却有一张双腮圆鼓鼓的鹅蛋脸,不客气地用拳头锤了一下男人的肩膀。
“那就还去酒店,昨天的房间。凌晨两点,可以吗?今晚想吃什么?要不要去吃西餐……”
女人叹了口气:“如果今晚生意不好,我考虑一下。”
“不来也不要紧,我会整晚等着的。不做什么也可以,只是见一面。每天都在想……”
“如果你家的人再上门来,你就从我眼皮底下消失吧!”
“婚约的事我正在处理。父亲那边……非常生气,那边的家族与他是故交。但我会坚持下去。钱很快就筹够了。再稍微忍耐一下,好吗?”
“真的可以吗?”女人叹了口气:“像我这样债台高筑的情形……贤君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呢。”
“别说丧气话。放心吧。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男人把女人抱进怀中,力气之大差点要将人揉碎。女人刚开始象征性地挣扎两下,随后安抚般伸出胳膊,一下下拍着男人的肩,很快地朝他笑一下,露出肉红色的上牙龈。两人终于分别,女人快步走向喫茶屋,男人站在原地许久,目送女人关上店门才依依不舍离开。
——真是一对痴男怨女。
阳子被男人那直白而疯狂的爱意所震撼,又隐隐有些羡慕——说不定他人眼中的疯狂行径在当事人看来无比幸福堂正呢。
阳子再次不客气地推开了丽人喫茶屋的木门。
“营业还没开始。还有,这里恕不接待女……客——”
被叫做巴的瘦小女人站在楼梯口,惊愕地看着阳子自顾自在上次的靠窗座位处坐下,硬生生地将后半句话吞下。而阳子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那熟稔的姿态,显然并非第一次来的客人。
“这里有一位叫阿真的女侍对吧?本名田边真子。我与她是旧识,想见见她。”
“……她眼下不在,晚上才来呢。”
紧接着便是蹬蹬蹬的脚步声。老板娘八重快步跑下楼来,见是阳子,颇头疼地与巴交换了眼神,随后同样直白地下驱逐令。
“阳子小姐,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我是来见阿真的。”
“不谙世事的华族小姐快点走吧,在这儿长期逗留容易被流氓掳走。您吵到其他还在休息的姑娘了!”
“如果现在不行,那么我等晚上再来。”
“别开玩笑了大小姐。都说了不接待——”
“多少钱?需要多少钱,多少钱能指名真子来见我?”
阳子从提包里掏出了钱夹,紧紧攥在掌心。
“请您出去。这儿不是玩过家家游戏的地方!”
“住口!”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在八重眼神示意下,不耐烦的巴给阳子端来一杯水,随后上了二楼。老板娘无奈地走过来,隔着一张桌子对窗坐下,阳子的视线里只剩一双轻微晃悠的小脚。她意识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孩儿冥顽不灵,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说吧。您到底想知道什么?”
“关于真子的全部。她从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为什么来?还要呆多久?她的家人呢?”
八重深吸了一口气,点起一支烟,在阳子迥然的注目下,试图从纷乱的脑海中整理出思绪。
……
“……即使活着也会枯萎,
不开花也不结果;
……明天是晴天还是暗空,
在这个世界的遗迹,
怀抱着昔日的梦想,
哭泣吧,直到泪水干涸为止……”
生きていたとて 枯れすす
き花も咲かねば実もならぬ
明日は日和か 茜空
せめてこの世の名残にも
昔の夢を抱きおうて
泣こうよ涙の枯れるまで
下町的狭窄街巷内,男人用中性的嗓音哀哀地唱着,但歌声很快被一阵叮呤咣啷的击打声瞬间掩盖。几个满脸横肉的混混在围在大门紧闭的田边家门口,一面踹门一面指手画脚地叫嚣,嘴里全是污言秽语。
“喂喂,田边那混蛋呢!田边良太郎!还不快滚出来!”
“让老婆出去卖春,自己在家里当乌龟算怎么回事嘛!哈哈!”
“我说田边,以你那德行,你老婆卖上一年也填不上你欠下的大窟窿哪!”
“就是啊!最早那笔打算什么时候还清哪?你说要宽限,姥爷已经大发善心,宽限一个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