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
眼见阳子收东西速度极快,静子便没有问起发簪。
“爸爸在家吗?”
“在书房会客呢。”
“那,我要休息一会儿。”
“阳子最近下课回家总是有些晚哪,变得很喜欢出门了吗?”
“只是稍微在学校多呆了一会儿。还有部活什么的……”
“文化祭已经结束了吧?”
“……是。”
“阳子是不是有很在意的人了?”
“您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总而言之,你好好休息。”
“是,姐姐。”
静子从门口消失了。阳子放空了一会儿,瘫倒在床上,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指尖还残留着发簪的熏香。并非高档的香方,却一阵阵地刺激着阳子过分敏感的嗅觉的神经。
总是这样,又是这样。还要继续吗?阳子几乎能想象,接下来的某天真子会像没事人一样照旧等在她出学校的路上,笑嘻嘻地推着她那辆存在感过分强烈的自行车。
——不,她不承认,这绝不是自我意识过剩……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脆弱的平衡感在崩塌的边缘,自身一直以来谨慎的作风被抛之脑后。阳子对此既害怕又期待。
在睡过去之前,她听到了内心深处,如玻璃碎裂的清脆的声响。
新的周一,回归学生的常规状态,阳子无精打采地来到了市椿女校。
周遭一切如常。关于各对Soeurs的传言仍然是八卦者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同桌的由理依然以虔诚的仰慕者姿态,花心思给堇子准备几乎次次不重样的便当或点心。
唯独一年的第二学期即将过半,课堂的氛围不复第一学期处处新鲜的朝气,精力旺盛的女学生们也随着课业增加逐步倦怠下来。这天有堂花道课,自小深得熏陶、一向精于此的阳子调节了自己不安的心境,以紫丁香、芍药搭配小菊与玉竹叶,做出了氛围质朴柔和的盛花,却不小心被剑山刺中了食指,流了不少血。
安然结束最后一节算数课,对数字不敏感的阳子在课上差点要打起盹。撑到下课钟声响起,不慌不忙收拾好课本与提包,走出教室路过了走廊末端的“部活室(一)”。
窗户放下了纱帘,隐约可见由理与堇子的身影,亲昵地交叠在一起。但阳子这次目不斜视地经过,毫无波澜地走下楼梯,踏出了椿花掩映下的校门。
时间会改变一切,她想。无论是起初对于她们关系的产生百般质疑乃至不屑的的自己,还是传达小道的旁人。甚至堇子那些昔日的仰慕者,如今是否找到了新的信仰寄托呢——无论是继续维护自己单方面的恋慕之心,还是将注意力决然转向旁人,似乎都成为不足一提的小事了。
那么自己会变成怎么样呢……
她唯一清楚地意识到的是,日复一日身处这漩涡之中,是维持不了从前那般漠不关心的。
哒、哒、哒。小羊皮靴与石板路面有规律地接触着。
“阳子!阳子!请等等!”
阳子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她并没有预想会和真子连续见面两天,但确实发生了。夕阳下,那道熟悉的、颀长的身姿正从遥远的对向街区一路小跑朝她奔来,在距离约莫四五米时停住。
阳子此时才看清,真子眼下出现了两团浅浅的乌青,告诉自己:她昨夜没睡好。
真子气喘吁吁地开口。
“阳子今天过得好吗?”
“今天……上了花道课。”
“是嘛。是阳子擅长的科目吧。”
“想说的只有这些?”
“并不。”
真子扫了一圈周围。有旁人。时机恰好。
“我很懊恼……从刚刚开始。请阳子告诉我,要怎么办才好?”
“诶?”
“本来想在路上等,又考虑着昨天见过面了今天阳子会不会感到腻烦,就这么错过了一年级的下课时间。之后,推着车等了很久也没等来阳子,才发现不妙,就觉得果然现在这程度还不行啊。”
真子的胸膛急促起伏,两手在身旁虚握成拳,额头沁出汗珠,在不强烈的日光下也清晰可见。在阳子面前这么慌张的模样是头一次。对自己小一岁半的后辈用上敬语口吻也是破天荒。
“很是抱歉,回过神来脑子里已经净是阳子的事了。”
唯独最后一句,敬语又消失了。死水一般的寂静,风都微弱下来,屏住了呼吸。
“不用道歉的。”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阳子细声细气地呢喃着,真子却听清了,再次重复了一遍提问。口吻却不似方才那般带着浓重挫败感,一瞬捕捉到了某种飞快略过的晦暗情绪,声音上扬。
——真糟糕。
阳子咬着牙。大脑深处袭来阵阵晕眩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苦心维系的骄矜被击碎了。
“可以……靠近一点。”
“什么?”
“我说,真子……更靠近一点也没关系的。”
——已经极限了。
但真子仍在追问着。好像一头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小兽。
“可以吗?”
阳子点了一下头,拼命维持镇定,平复心情,朝前踏出一步。她应该庆幸此时周围没有镜子,否则就会看见自己被烧得绯红的脸。虽然这一步的距离或许只有几十厘米,几乎可称为挪。
真子急促地大踏步直直走过来。阳子眼前一暗,落入了柔软却坚实的怀抱中。一、二、三——短短的几秒后松开,但残留的温度并未就此散去。
一直悬浮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心脏终于坠入柔软的云层中,被托住。
真子握住阳子的右手,眼尖地注意到了食指处的纱布。
“这是什么?”
“今天……上花道课的时候受伤了。但是处理过,所以没有关系,现在也不疼了。”
“真的?不痛吗?”
“嗯。”
真子脸上狐疑且担忧的神情久久才散去。阳子面上不显,内心深处很受用这份无所助益但发自内心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