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霆看夫人走了过来,放下孩子,让她奔母亲而去,自己走到熹园马车旁,道:“小姐,今日是我唐突,不曾事先投帖就来叨扰。只是还有事在身,就不拖家带口地叨扰小姐了。敝府后日有赏梅宴,若小姐有空,我和夫人都望小姐赏脸去看看。”
马车内外,回雪和樊仲荣都悄悄松了半口气。
马车内应道:“大人言重了。谢大人相邀,若无要事,我定去看看。”
陈万霆离得太近,回雪不敢上车,怕一掀帘露出什么,哪怕飘出点异味,惹人生疑——虽然刚才街上买了熏香,马车内外都快被熏透了。
她又看着梁夫人,生怕她再上前絮叨什么,自己也好拦上一拦,于是,让在一旁,等陈府的马车过去,这才远远缀着自家马车,往回走。
这时,她听得身后什么人噔噔噔地从巷口跑进来,转头扫了一眼,只见是个贴身侍从,故意放慢了脚步。
那人喘着气,向陈万霆道:“大人,抓到郑氏合谋之人了。”
回雪还想再听,可那人没再多说,陈府一干人等也随即登车而去了。
回了烟雨斋,孟珂听罢,也疑惑道:“这所谓‘郑氏合谋之人’会是谁。”
随即,低声吩咐了一番。
“那……那个坏东西,小姐要怎么处理?”
孟珂略想了想,改了主意:“算了,清了这个,还得派哪个,着人好生盯着就是。”
“那......陈府的赏梅宴,小姐要去吗?”
孟珂笑笑,不答。
陈府……如果不是那一夜的变故,如果不是改道去了京城,转投母亲的故交。如今的她,就是陈府的夫人。而不是如今这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算什么人的样子。
那个她,应该过着平静安乐的日子吧。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偶尔回娘家,看望一次比一次老去的父母。
不,时光应该还要再倒回去一些,回到幼弟还在的时候,父亲没有因此大受打击,性情大变的时候,从那时重新不出差错地,往前滚滚而去。
那样,梁家会像千百个人家一样,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难念的经,但总体平和安乐。
她成亲生子,幼弟平安长大,父母健康老去,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
而震言哥哥,也会是如今一般的慈父吧,会带着他们的孩子,去湖边捉鱼,去郊外放风筝,去野地里跑,去玩他们儿时一起玩过的诸般乐事吧。
震言哥哥不会游水,每次她游水,他就在湖边钓鱼。一次,她从湖里起来,上岸的时候没看见,一脚踹翻了他装鱼的桶,鱼儿也想不到能得这么个救星,欢快地入水就不见了。半日的辛苦全作了废,他一下急红了脸,却也没有生气,愣是没有说她一句,没有怪她一点。
还有一次,他把风筝放得高高的,才将线圈交给她,告诉她风一紧就要放线,她答应着,转头就去看路边野花了,一个不留神,线就崩断了。眼看着风筝飞远,他们跟着追啊追,追出去好远,终究也没找到。
两人天黑了才回家,挨了好一顿训。他也好好听着,没将事情推到她身上。
儿时觉得,哥哥懂事是应该的,护着妹妹也是应该的。可如今想想,他那时也只是个孩子而已,但是就真的......挺宠她的。
回雪见小姐愣了半晌,眼睛陡然红了红,随即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又红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但那口气因为控制而微微发抖。
发现回雪在看她,笑着摇摇头,没头没脑地道:“好多年……没放过风筝了。”
震言哥哥如今是见着了,好好地长大了。那姨母......姨母现在什么样了?应该也好好的吧。她应该也会偶尔想起她的妹妹来,只是......随着年深月久,脑中也渐渐模糊了她的模样吧。
***
孟珂和周冶还没进城的时候,绥陵的酒肆茶馆就传起了流言。
“你们知道邵夫人为何自尽吗?”
“为何啊?我就纳闷呢。曾大人出事都那么些日子了,早不自尽,晚不自尽,怎么偏偏今日......”
“是啊!要么出事的时候就想不开,要么也等查明真相啊,怎么不早不晚地、今日突然要死要活呢?”
那起话头的人冷笑:“你当曾大人这祸事是怎么出的?”
“赶紧说吧你!别卖关子了。“
“我告诉你们,因为曾家后宅……出了件丑事!”
众人都屏住了气,听他说下去。
“因为那邵夫人,招了野男人,让曾大人撞见了!两口子闹了起来。那曾大人这才连亲随都没带,自己出去喝了一日的闷酒,结果就……跌湖里淹死了!”
有人不太信,“真的假的?曾大人还没入土为安呢,你们就开始造谣了。”
又有人问,“那邵夫人为何在出殡之日自尽呢?”
“因为那野男人抓住了,纸包不住火了啊!”
众人闻言又惊呼了一声。
“那个野男人是被曾家隔壁的朱家抓到的,都被拿到县衙去了,我亲眼看见的。”
此言一出,引来连声附和。
“原来是朱家那个贼啊!”
“我也听说了!那朱家闹了几回贼,可啥也没丢,还觉得奇怪呢。原来,那贼偷的不是朱家,而是曾家;偷的也不是财物,而是人!”
说着,一圈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同一条街上,同一日,同一个茶馆,上午还在痛惜大善人身死,这会儿又开心地嚼着他的蜚短流长了。
周冶是让人从花船上叫回衙门的。
他哭笑不得:“这一日还真够长的,到底还有完没完!”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一日好像被抻成了好几日长,干了好多事,一天都还完不了。
为了逼真,他还真喝了些酒,临下船还朝身上撒了些,此刻坐在堂上,身上的酒气不时还往外飘散。他掐着太阳穴,装着微醺,示意涤砚替他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