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荣幸,洗耳恭听!”
钱健君彬彬有礼的回答,已经无法进入薛霁月脑海中的结界,她娓娓地开始讲述,一剪春水融化的双眸,此时不映只影。
“有一天,临济禅师到明化和尚的所在。
明化问:‘你,来来去去的,忙些什么?’
临济说:‘只是为了踏破草鞋!’
明化又问:‘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临济说:‘这个老家伙,连话也听不进!’”
尽管已经不断调高了预期,钱健君还是没想到,美到不可方物的薛霁月,讲出的却是禅宗的故事,深刻而又耐人寻味。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更不知道的是,其实无需回应。
此时薛霁月眸中两点寒潭的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四周烟雾袅袅,如藤蔓似缠似绕、如良人可依可靠,她正坐于云端,给对面讲着故事。看不清云雾后哪怕是咫尺的距离,但心心相印的熟悉感让薛霁月知道他在。还没等到回应,夜色涌了出来冲走一切,月光洒下一个挺拔的身影。清亮的声音,抑扬顿挫出悠扬的钢琴曲,婀娜落下,牵着薛霁月不由自主地重复其内容。如跟唱、如吟诵:
“佛陀说了一则寓言:
有一个人行经荒野,忽然遇到一头猛虎,他吓得转身逃跑,而老虎则在后面紧追不舍。后来,他跑到一处悬崖边,用两手抓着一根垂下的枯藤,身体在半空中摇晃不已。他抬头上望,崖上的猛虎正对他咆哮怒吼;低头下望,糟糕!崖下居然也有一头猛虎,亦张着血盆大口在等着他。
更要命的是,他发现有两只老鼠,一黑一白,正拼命地啃咬他所攀附的那根枯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瞥见崖边长了一颗鲜美的草莓。
于是,他以一手攀藤,以另一手去摘那颗草莓,送入口中,尝了一下,不禁赞叹:‘味道真鲜美啊!’”
“什么意思呢?”短暂的停顿后,发问的不是钱健君,而是薛霁月自己。
紧接着她又面对着钱健君更像是面对着自己,给出了答案:“味道多鲜美啊?这就是我们生命最鲜活的感受!即使命悬一线,气若游丝,但那鲜活的感受,就是生命的印证!何必去思索、去纠缠、去困扰昨天、明天?当下,我们活着,味道多鲜美啊?我思故笛卡尔不在,我感故我在!”
“漂亮!精彩!”钱健君忍不住低声喝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醍醐灌顶、如当头棒喝!”
被“喝”醒的又岂止钱健君?随着他低沉而磁性的声音掺染进来,薛霁月也悠悠醒转。快速回放了之前的言语,虽然答非所问,但也并不是离题万里,反倒别有一番禅味。深饮了一口咖啡,心意懒懒的她并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只引用了善能禅师的话作为结语:“所以,不可以一朝风月,昧却万古长空;不可以万古长空,不明一朝风月!”
“生命不一定要有那么多所谓的意义?更不能因为所谓的意义失去了对当下的感受!而时间就是让我们失去当下的帮凶!所以感受现在,就先放弃对时间的追逐,是这样吗?”
钱健君居然硬是在薛霁月无意拼在一起的故事间觅到答案,还那么贴近真相。这让薛霁月粲然一笑,“就算追能追得上吗?反倒在追逐中错过!”
即使自认为定力不俗的钱健君,已经在交谈过程中尽力去适应对方的绝世之姿,还是被不期而遇的绚烂,晃地一阵荡漾。
“有,有道理!”他打了个磕绊,想借一个新的话题掩饰过去,“对不起,还有个问题,如果您时间允许,能否不吝赐教?”
“您客气了,只要在这里,就不受时间约束。您说,咱们共同探讨。”
“哦,对,对!我是想请教,店里这么多快慢各异的时钟,又是为什么呢?如果只是想让客人摆脱时间,在门口寄存了各种时间,应该已经足够了,为何要让客人重新陷入时间旋涡呢?”
“我们看见或者看不见时间,我们又何时不在时间的规划之下呢?就您在店里的体验来说,虽然满是钟表,但是当您知道它们都不准之后,您还在意过吗?熟视无睹和灯下黑不就是说这种情况吗?”薛霁月先回答了一个问题。
钱健君回想了一下,还真如对方所说,自己这两天虽然身处许多“时间”之中,但是那些钟表还真就只成了一个摆设。“您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还真是,有意思!”
薛霁月继续开口解释道:“设计灵感来自于一个投资大师,大致意思是如果你参考很多时间不一的钟表,那么这些钟表就都没用。如果仅有一个表,那这一个就很有用。”
“佩服!把理论运用于现实的经典!”
没在意钱健君的恭维,薛霁月再度开口,“各个钟表,代表每个个体自己的时间。因个体不同、情绪不同等等而不同!”
面对这么新奇的观点,钱健君一时还有些不适,小声嘀咕了一句,“时间不应该是一样的吗?”
“引力就可以改变时间!……”薛霁月脱口而出,然后勉强刹住了后面半截,继之愕然、恍惚。
“嗯,确实!”钱健君点头附和。他并未发现薛霁月口吻的异样,因为他又有了新的问题,“那屋子中间椭圆形吧台里那块停摆的手表,又意味着什么呢?”
薛霁月摆脱了自己纷乱的思绪,“那个,可能是提醒我们做错不如不做。”
“做错不如不做!精辟!只是为什么是可能?”
“因为我也忘了初衷!”薛霁月自己也不记得这只腕表的来历。曾经取出来看过,很普通、表盘有裂痕,背面簪刻着她刚刚说的善能禅师的那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