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府书房内,韶容修长的手指划过陈桓送来的名单,纸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半年内接触过帝王饮食起居的宫人。老管家坐在一旁,执笔的手稳健有力,将主子念出的每个可疑名字都仔细记录下来。
案几上摆着几个瓷瓶,里面是陈桓特地送来的样品,帝王平日用的熏香、茶叶,甚至笔墨都有。
“对了。”韶容突然按住一页,“派去找闻人舟的人可有消息?”
闻人舟,那个在边关时让所有将士又敬又怕的神医。
老管家笔尖一顿:“闻人公子一听是许将军想他,当即就说要八百里加急赶来。”
说着偷瞄了自家主子一眼,心里直叹气。
这都什么事啊,断袖是什么地里的大白菜吗?怎么遍地都是。
韶容唇角微扬。当年邹城之战,许易歌身中三箭,命悬一线,所有人都说没救了。那位看似文弱的医者却直接剖胸取箭,硬是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若是连他都诊不出东方礼的异样……
“公子。”老管家犹豫道,“您说陛下这病……”
“不是病。”韶容从盘中拈起一颗葡萄,“是毒。”
让人死不了,却也活不痛快的毒。
东方礼发作时的模样在眼前浮现。韶容又塞了颗葡萄进嘴,酸甜滋味却压不住心头苦涩。看那熟练的掩饰,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那陛下岂不是……”管家声音发颤。
“暂时无碍。”韶容吐出两粒葡萄籽,“此毒不伤性命,只是……”他顿了顿,想起帝王冰凉的手腕下那反常的蓬勃脉象,“像根看不见的绳子,时刻吊着人的精气神。”
“究竟是何人……”老管家眉头紧锁,“竟要陛下时时刻刻不得放松?”
这毒实在邪门得很——不要人命,却叫人片刻不得安宁。
韶容指尖一顿:“我忧心的正是这个。陛下向来报喜不报忧,万一……”话音戛然而止。
东方礼向来如此。小事上总要闹得人尽皆知,恨不得韶容日日围着他转;可真正要紧的事,反倒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生怕给人添半点麻烦。
窗外突然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一只信鸽落在窗棂上。
韶容唇角微扬,随手捻起颗葡萄。那鸽子竟通灵性似的,扑棱棱飞到他小臂上,歪着头啄食起来。
老管家瞪圆了眼睛。原来公子特意吩咐备的葡萄,竟是给这扁毛畜生准备的?
“咕咕——”
信鸽吃饱喝足,亲昵地蹭了蹭韶容的指尖,这才乖巧地抬起一条腿,露出腿上绑着的竹简。那竹筒系得精巧,鸽子还知道调整姿势方便主人解下。
老管家看得眼都直了:“这扁毛畜生成精了不成?”
“闻人舟在边关时,最爱的就是训鸽子。”韶容头也不抬地展开卷轴,“三年也就训得出这么一只。”
展开的卷轴不过巴掌大小,却韶容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一个结。管家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半晌,韶容像是泄了气,将那纸往案上一拍。
“去请许易歌。”他揉了揉太阳穴。
老管家凑近一瞧,差点没背过气去。
天爷哎!
这满纸歪歪扭扭的符号,活像鬼画符似的,哪是人能看懂的?
“这……”老管家嘴角抽搐,“闻人公子莫不是被什么精怪附了体?”
“那谁知道呢。”韶容瘫在太师椅上,随手将葡萄抛向空中,又精准地用嘴接住,“堂堂神医,写出来的字还不如三岁孩童。”他眯着眼咀嚼,“要真是什么精怪作祟反倒好了,请国寺的和尚做场法事,说不定还能救救这笔字。”
葡萄核吐进青瓷盏里,韶容又叹了口气。在边关那些年,他竟没被闻人舟和许易歌这两个活宝气死,当真是祖宗保佑。
“老奴这就去请许将军。”管家憋着笑退下,心想待会儿可得好好瞧瞧,那位许将军见到这“天书”会是何等表情。
韶容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指尖一弹,又一颗葡萄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入唇间。估摸着许易歌那醉鬼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酒,他顺手捞起案上的信鸽,往肩头一搁。
“走。”韶容弹了弹鸽子的小脑袋,“用膳去。”
信鸽歪着头“咕”了一声,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耳垂。
这一上午光顾着查毒,从早朝到现在,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难怪看那“鬼画符”都觉得眼花了。
腹中空空如也,什么儿女情长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莫说是思念帝王了,就是东方礼本尊亲临,也拦不住韶容奔向小厨房的脚步。
信鸽在他肩头“咕咕”叫了两声,似是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