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底,林夏回到了望春。
望春,之所以叫望春,也许是因为这里其实并没有春天。
现在正是东北一年之中最糟糕的时节,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脏雪半化不化,露出了雪下埋藏的垃圾与去年秋天的残叶,街道四处都是融化的雪水,泥泞不堪。枝头草地光秃秃的,没有叶没有花,连新芽都还没影。朔北的冷风呼呼吹着,灰土暴尘,冻人不冻水,刮得脸颊生疼,有人穿棉裤,有人穿单衣,大街上擦肩而过,互相都觉得对方看起来很傻。
今天更是下了糟糕的雨夹雪,林夏穿着蓝白色相间丑兮兮的校服,打着伞在泥水雪水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实验高中校门的时候,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好像北京的集训只是一场梦,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样。
早上六点半,正是早读的时间,三年十三班讲台上英语课代表领着大家读课文,班主任吕虹冷着一张脸带着林夏进了门。
没有任何交待与说明,吕虹照着她写好的名单开始安排串座。全班学生在林夏回来之前是双数的,林夏这一回来,就要有人单独坐,最靠边的第一排有一张事先搬来的空桌椅,但这不是给林夏预备的,吕虹对所有人的座位有着详细而精准的规划,哪个学习好的帮助哪个进步快的,哪个爱说话的和哪个不服管的被隔开,她心里都有数,林夏这一回来,全得打乱重排。
班上的同学对于突如其来出现的林夏没有任何反应,对于早自习这场浩浩荡荡的串座也没有任何表示,看来这大半年的时间过去,大家被吕虹驯化得又麻木了不少,差不多已经做到把对外界刺激产生反应这项生物本能进化掉了。
林夏在这个班级里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存在感,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去干什么,姜玉华甚至以为她转学了,下课碰见她时还顺口问了一句,怎么又转学回来了。
不过林夏对这些并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有精力在乎这些,回来之后,她马上要面临一个天大的考验,第二天居然就是一模考试!
这场考试对于林夏来讲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但是趁机看一看自己现在的程度也不错,于是她硬着头皮参加了。
结果当然是惨不忍睹。
上学期她离开的时候,已经将高中课程全部学完了,但是由于没有系统的总复习,加上这段时间又忘了不少,最终她考了个自己史无前例的最低分,排在班级倒数第一。
发下来的试卷一眼望去都是鲜红的叉和扣分,没有人看了之后能不焦虑。
错题中本来就很多不会了,各科老师讲题的速度又都特别快,很多题讲都不讲就略过了,好像和全班同学都有心领神会的默契一般,林夏忍不住举手发问,可由于那都是之前她不在时被老师频频强调过的易错点,她问的次数多了,不仅引来了同学的嘲笑,还导致了老师的不悦。尤其是历史老师,当着全班的面直接训她,不懂就憋着,实在听不懂就换一个普班待。
她为自己辩解,历史老师却说她不服管教,两个人差点当堂吵起来,然后事情发酵到吕虹那里,最终是她被一顿训斥,说是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拖延全班的进度。
林夏从办公室回到班级后,无力的趴在桌子上,自己生闷气。
理智告诉她吕虹是对的,她不能这么自私,浪费大家的时间。她能理解吕虹对自己的不耐烦,自己本来学习就算不得太好,不顾她的劝说执意当了艺术生,还跑出去集训了大半年,现在还要回到她的班级拉低她的平均成绩,让她分出心神拉扯自己,她能对林夏有好脸色都出鬼了。
可她还是有点委屈,她是凭本事考进实验高中,考进点班的,也是和其他人一样交了学费坐在这里,也是得到学校的许可才出去集训的,没有丝毫违反规定,有问题凭什么不能问?为什么考班级第一的那个学生为了一个超纲的问题,和历史老师辩论了十几分钟,他仍然一直耐心的给她解答呢?为人师表,就是这样教育学生区别对待学生的吗?
他们不过就是笃定,她这个缺课半年的艺术生再怎么学,成绩也不会提高多少,考不上什么好大学给他们争光添彩,才不愿意在她身上费时费力。林夏有些不怀好意的想着,如果这些人知道她半只脚已经踏进清华的校门了,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
然而转念她又很气馁,她有什么资格把艺考的事情拿出来炫耀呢?如果文化课不过关,到时候她什么也不算,只能惹来更多的嘲笑罢了。
正在林夏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用笔轻轻捅了捅她的胳膊,林夏茫然抬头,只见她的新同桌宋瓷指着试卷开口:
“排除A,是因为年代不对,排除D,是因为题干里没提,最后在B和C里选择B,是因为你看这里说......”
这道题正是刚才历史课上,引发她和历史老师争执的那道。
宋瓷的语气平静且淡然,经过她条理清晰的讲解之后,林夏一下子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
“明白了吗?”
“嗯嗯。”
“再有不会的就问我吧,虽然我也不一定会,那老头子小心眼又记仇,以后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林夏也在担心这件事,但是又不好意思一直打扰:
“这样太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