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常老师和李叔一道穿过露天停车场,从公寓后门进去等电梯。
平时一贯爱拉着苏盐闲聊的常老师,今天话格外少。
电梯停靠,苏盐转头对常老师和李叔说了声,“再见。”
常老师“诶”一声,忽然问说:“迦汀……最近很忙吗?”
苏盐站在弹开的电梯门中间,回头应道:“好像是,今天还排了两台手术。”
常老师看着苏盐轻点了下头,她说:“之前也不知道你和他……迦汀父亲昨天来海城了,你知道吗?”
苏盐一愣。
电梯门朝中间自动合上,苏盐被轻轻夹了一下。
常老师从苏盐的表情洞悉到什么,她不动声色地递来台阶:“也是,迦汀那么忙自己未必都记得。”
她说:“不耽误你了,快回去吧。”
“嗯。”
苏盐回到房间。
蹲在地上给饭团加粮,陡然听见一声猫叫,低头一看才发现碗里的猫粮溢出来,有些还倒到了正在奋力干饭的饭团头上。
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收拾残局。
回过神,坐在书桌前划拨手机,闻迦汀的信息就弹了过来:明晚来公寓蹭你车。
银色奔驰给了苏盐开,他这几天开的是车库里的其他车。
苏盐回:好啊。
-你先去“野·桥”帮我把我的车开过来。
闻迦汀发起一笔转账,转账说明填的是:请代驾。
苏盐没收,她轻轻敲下几个字:可以吗?
闻迦汀可以想象她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圆润眼眸冲他吐出这三个字时的纯真表情。
他能说不?
闻迦汀:跟谁学的?
连文字都透着几分无奈和任她差遣的妥协。
苏盐:【龇牙】
到最后苏盐也没问有关他父亲是否来海城的事。
闻迦汀也没提。
周六晚上,苏盐从公司回到澜山公寓,她看着屏幕上的实时定位将银色奔驰开进露天停车场。
旁边并排的车位上,白色二手捷豹车窗开着,闻迦汀靠在几乎调平的副驾座椅上,一手修长白皙的手夹着烟从车窗伸出来,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有一颗没系,夜色里侧影冷清又靡艳。
“等很久了吗?”苏盐取了包,从银色奔驰换到二手捷豹上。
坐进驾驶座,看见前面中控台上放了个银色车载烟灰缸,她微微一怔,转头问闻迦汀:“你什么时候去取的车?”
闻迦汀用夹烟的手轻轻按了按一侧太阳穴,像是在回忆,过了两秒他应道:“昨天?还是前天上午?”
“那我昨晚让你帮忙去取车,你还叫我请代驾……”
苏盐话说一半,忽然诧异道,“你这几天去医院不会都开的我这辆车吧?”
闻迦汀吸了一口烟,含混笑着点了一下头,“怎么,开不得?”
哪里是开不开得的问题,而是……苏盐在脑子里过了遍闻迦汀开着这辆老掉牙的二手车招摇过市的场景,一种王孙贵族体验民间疾苦的既视感。
“没人问你这车哪来的?”苏盐看他。
“问了。”
“你怎么说?”
“捡的。”
“……”
苏盐将车开出停车场,忽然觉得自己脑子生锈了,她下了班之后应该直接把车开去云栖才对。
右手边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跑这一趟说来蹭车,那辆银色奔驰只能一直停在澜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回去。
“冰箱里有食材吗?”苏盐问。
今天时间不算晚,“意·味”菜单上的佳肴全部尝了不止一遍,附近的餐厅也没有特别对闻迦汀胃口的,苏盐就想着去云栖下厨做点。
“请人做了。”闻迦汀应道。
苏盐以为是云栖帮忙找的家政服务,就没多问。
到云栖,开门进屋,闻迦汀先去卧室换衣服,苏盐在门厅换鞋。
听见里头传来抽油烟机的声音,她以为是家政阿姨还没走,靸上拖鞋去厨房拿杯子接水喝,看见半开放式厨房里的灶台前背对着站着一个穿淡黄色新中式袄裙的背影。
她眼睫飞快眨了下,脑中一霎闪过什么,未及抓住,那个背影忽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张了张嘴,苏盐只觉得惊愕,对方却是实打实的惊喜。
“小盐?!……下班啦?菜都好了,就差这锅汤了,很快就好!”
舒阿姨面泛红光,笑容慈蔼至极。
她早从闻迦汀这几个月每周两次不回南山过夜的现象中察觉出了异常,心里将闻迦汀身边的异性默默排查了个遍,甚至还向常老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李荷的行踪,就是唯独没想到会是苏盐。
今天也是试探性地问闻迦汀,“晚上又不回来?”
闻迦汀就笑着应道,“您想说什么就直说,老这么憋着小心憋出毛病。”
“昏说胡话。”舒阿姨用苏城方言嘀咕一句,眼珠子转了一圈,见闻迦汀没有回避也没有坦白从宽的打算,只好按捺住心神,继续刺探。
“我想着做几道药膳,最合适女孩子春季滋补了……要不你们晚上回来吃?吃完了再出去也不迟。”
闻迦汀被舒阿姨逗笑,他说:“您要是真得空,就去云栖。食材什么的也让人送到那儿去。”
舒阿姨一听,顿时喜不自胜。
午饭之后,她就让人把食材和做药膳的锅具都从南山送到了云栖。
忙活了一下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着急得不行,生怕闻迦汀临了了又改变主意不把人领回来。
终于捱到晚上,时间真是一分一秒地过。
这会子乍然同苏盐打上照面,她简直狂喜。
“嗨!早知道是你,我就该多备点东西的……你喜欢吃糕点,我今天没准备,小盐,我做的药膳你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再做点其他的,来得及……”舒阿姨语无伦次,比苏盐还紧张。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去开冰箱门,苏盐连忙说:“您别忙了,我不挑的。再说您厨艺这么好,做什么都好吃。”
舒阿姨听得心里无比熨帖,她走来拉住苏盐的手,想到什么,目光往卧室那边一横,“都怪迦汀,他瞒我这么久!”
苏盐抿了下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和闻迦汀的关系,本来就该瞒着大家的。
只是说好的约法三章一再脱轨,先是顾琳和霍东衍,再是苏有霜,后来是李荷一家,现在又是舒阿姨。
她摸不清闻迦汀的意思,又没有契机和理由喊停,只能放任事情往不可掌控的方向自由发展。
“谁瞒您了,我以为您知道呢。”
身后传来男人揶揄的嗓音。
闻迦汀换了身舒适的真丝家居服,浓黑的面料衬着冷白的肤色,在融融光线中缓步走来,整个人显得异常清朗。
舒阿姨嗔怪地睨了他一眼,“当我是千里眼还是招风耳?你不说,顾琳也帮着打哈哈,我上哪儿知道去。”
“嗯,我的错。”闻迦汀从善如流,走到她们身边忽地伸手将苏盐松松一揽,他笑道,“都怪我,不关盐盐的事。”
上次听他喊她盐盐,还是周二晚上在“野·桥”的地下室酒窖,那时当着顾琳、霍东衍和苏有霜的面,苏盐已是面红耳赤,如今面对舒阿姨这样的长辈,她更是脸烧得吓人。
舒阿姨抿住嘴看了他们一眼,很有眼力见地说一句“我去看看灶上的汤”,然后便兜着满脸的笑意奔去厨房了。
待舒阿姨一转身,苏盐随即抬手推了下身侧的男人。
其实只是用指尖点了他前胸一下,谁知这人“啧”一声,“你推我干什么?”
“……”
苏盐赶紧抬眼朝厨房那边看一眼,见舒阿姨只是背对着偷偷捂嘴笑了下,并没回头,她才又朝身侧的男人移来一眼。
闻迦汀:“谁教你眼睛瞪这么大唬人的。”
苏盐:“……”
闻迦汀见她恼了,立即降了音量软下语调,偏头贴着她耳际轻哄道:“逗你,还真生气了?”
嗓音和姿势都太暧昧,苏盐左边耳朵被他鼻息传导热意,过电似的酥麻。
她抬眼睨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折身就去厨房帮舒阿姨了。
闻迦汀拉开桌边的餐椅坐下,目光越过桌上的鲜切花和水晶摆件,静静看着在明亮宽阔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其实这个画面已经看过很多次,奇怪的是常看常新。
一转念不知怎么又想到那盆放在仿真阳台上的长寿花,堪称色彩灾难的红绿配也觉得没那么扎眼了。
因为有舒阿姨在,苏盐用过晚饭之后,强行忽略闻迦汀的明示和暗示,匆匆就要告辞。
舒阿姨过意不去,一个劲说着让苏盐留下,她回南山。
苏盐拿出饭团这个万金油当挡箭牌,并提了一句,“本来也要回去的。”
意思是不会在云栖过夜。
闻迦汀在旁边听见这句,轻笑一声。
苏盐的脸顿时就红了,提着包就出门了。
舒阿姨拽着闻迦汀追出来,一直把苏盐送到地下车库,路上还一直叮嘱她开车要小心,到了发个信息,并问苏盐下回要吃点什么提前说一声,她好准备。
苏盐有些招架不住舒阿姨的热情,不等她说什么,闻迦汀一下揽过话头,“您再唠叨下去,小心她以后都躲着您。”
舒阿姨立即吓得闭了嘴,她默了默,在苏盐上车前小心凑近低声说:“小盐,其实我们迦汀挺好的,我以后也绝对不多嘴。”
好像生怕苏盐一个不乐意就把闻迦汀撇了似的。
苏盐一下笑了,她“嗯”了一声,诚恳地看着舒阿姨,说:“您别听他瞎说,我喜欢听您说话。”
舒阿姨猛地舒出一口气,拍拍胸口,连声说着,“这就好这就好。”
苏盐笑一笑,将银色奔驰开出车库。
路上,她开了一点窗缝,车载音响播放着闻迦汀常听的钢琴曲。
前面的车灯和远一点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落在眼中,夜风轻且凉,吹拂在脸上,苏盐只感到心里一阵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