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宫内,流光四溢的琉璃宫灯伫立在角落,偏殿中,衣着华美的贵妇人斜倚在榻上,葱根似的手正捏着一柄玉搔头,视线从一旁酒气冲天的男人身上划过时,保养得当的眼角忍不住迸出一条细纹。
绛岚稳住语气:“明日便是陛下寿辰,殿下烂醉如此怕是要耽误正事,还是快些将解酒药喝下吧。”
“毒妇。”天仪偏眸看去,眼风中裹挟着锐利的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娘俩想干什么,天道之命岂会轻易更改,我劝你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好自为之,莫要白费功夫。”
“殿下这话说的真是可笑,沧儿没有一个替他谋划将来的父亲就罢了,这父亲还要拦他的路,可笑至极,难道殿下忘了,沧儿也是您的亲生儿子。”绛岚眼眸微垂,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捏着玉搔头的手背青筋鼓起。
四角的琉璃宫灯同时碎裂,巨大的动静响起的同时——
“他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天仪猛地起身。
绛岚仍是慵懒华贵的姿态:“我心里当然清楚,而殿下却不清楚。一个毫无根脚的小小精怪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滑天下之大稽,殿下到了如今还觉得是我让她送死,不怪殿下这些年来处处矮了兄长一头,连一个死人都争不过。”
绛岚抬起眼眸,盯着天仪面红耳赤的模样,嘴角缓缓扬起。
天仪怒火上头,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我清楚得很,银杉她那时已有身孕了,都是你这个毒妇,逼得她她自斩仙骨!她有何错?未出世的孩子有何错?你为何不肯容下他们!”
“当然是因为您啊,殿下。”
绛岚从榻上起身,轻轻抬手,琉璃碎片便飞到半空,打了个旋儿后聚到一处:“因为殿下,所以我绝不能容忍我的孩儿有一个比他更受父王宠爱的兄长。”
“可惜了。”绛岚眼底划过一丝不屑:“沧儿软弱胆小、胸无大志,也不知是像谁?殿下可知?”
天仪嘴唇翕动,良久,终未说一个字。
。
莲玉有些怔忡,愣愣地望着这场瑶池宴真正的主角,正中央站着的一男一女。
那二人接受着在场所有人目光的洗礼,从男人的衣角往上看,目光经过细窄却不失力量感的腰,到宽阔的肩,到后颈。
男人不疾不徐转身,随着动作,身上的墨色衣袍拧出细微的褶皱,仿佛瓷器表面一寸寸生出的冰裂痕。
无形中,莲玉恍惚听见了瓷器开片的清脆响动,好似在宣告着某些事情的即将破碎。
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心跳加速,呼吸暂停。
因注视太久而酸胀的眼睛眼底洇开莹莹水光,水中倒映出男人刀削斧凿般的侧颜。
莲玉眨了眨眼,眼前的身影忽而变得模糊。
可随之而来的,是重合起来的、两张毫无差别的脸,猝不及防闯入脑海。
悬在玉魄杯上空的手指忘记了下一步的动作,就那样悬着,杯中缓缓升腾起的冷意,从掌心进入,凝结为冰凌,经过每一寸经脉,细密地割着她的血肉。
然后,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扎入她的心脏。
“神……君?”自言自语,声如蚊蚋。
身旁二人都没听见她的喁喁细语,谨言望着二人砸了砸嘴:“果真是郎才女貌啊。”
仙翁抚着胡子赞叹:“神君英姿勃发,妖族公主秀丽动人,实乃良配。”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朝着他们几人的方向看了过来,莲玉更快一步,抢先垂下了头。
泪珠坠入琉璃杯,激荡起层层涟漪。
神君。
两个字无声从舌尖滚过。
难以言喻的无数种情绪化作丝丝缕缕的乱麻填满她的胸膛,心脏被撑得酸胀,莲玉呼吸声加重,试图奋力撕扯开这一场弥天大谎。
该如何评价她自己呢?
愚蠢?
还是一叶障目?
能随意找来那么多什么毛病都不挑的神仙主动上司命殿历劫,能随手将一毫无生机的灵鸟点化,甚至一开始的凰羽公主,见到他便觳觫发抖。
事情破绽百出,她却丝毫未察觉。
或许是她根本不愿承认?
思及此,莲玉仰起脸看了过去。
那人仿若一直在等她抬起头,二人视线骤然在半空中相撞。
褚庭看她眼尾洇开的薄红,手渐握成拳,骨节用力到青白。
莲玉眸底残留的水意将他彻底淹没,沉入无边深海。
她从未如此仔细地审视他,眉眼、目光,一切的一切,都长在她心尖上。
老天好似听见了她梦中的呓语,为她造出了这人。
但在此刻,一切幻境消亡。
心底破土而出的酸楚与苦痛宛如树干深处的蠹虫,拼命朝外钻,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
莲玉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他勾了勾唇角,不再回避他的目光,在男人倏然转暗的眸光里,无声动了动唇瓣:“神君,别来无恙。”
就在此时,身着飘渺裙衫的姮娥仙子登台献舞,引起瑶池一片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