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坎贝尔早日重建。”
没人知道这些话有几分是真的感谢罗伯特的慷慨,几分是感谢他让众人看了一出好戏。但罗伯特已是进退维谷,只能僵着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随后,沃尔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从容地投入那金碧辉煌的流光之中。
他如同周旋自如的花蝴蝶,游刃有余地穿梭于人群之中,时不时抛出几句俏皮话,引得听众纷纷发笑。
只是不再提及“借款”二字。
但却开始有人主动与他攀谈,试探着提及资助之事——或称作“投资”,毕竟谁都愿意在一位思路清晰、反应敏捷的年轻领主身上押注几枚金币。更何况,这位领主今晚在众目睽睽下表现出的冷静与优雅,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至于他不俗的外貌……在帝都社交圈,这本身就是一种可观的资本。
酒会结束后,沃尔森扶着有些发晕的脑袋,一路踉跄着走到了下榻的小旅馆前。这家酒馆的墙上还有些水渍的痕迹,木头也散发出腐朽的气味,和帝都奢华的晚宴厅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但它至少安静,而且便宜。
他推开房门,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下,整个人便扑倒在床上。
疲惫感犹如一场海啸,淹没了他的身体,使他更加的头昏脑胀。他怔怔地盯着斑驳不堪的天花板,眼神空洞,鼻尖还残留着宴会上香水混杂酒精的甜腻气息,耳畔还回荡着觥筹交错间的笑声和耳语。
今夜,他做出了以前的自己想都不会想的事。他不再是从前的他,而是一个能在权贵面前周旋应对,甚至俯身擦鞋也不失风度的陌生的他。
而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一批可以拯救坎贝尔城的资金与物资。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应该感到如释重负的时候,却有种说不出的空虚与疲惫。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艾利安。
两三个月前被他送回教廷的艾利安,站在传送阵里朝他伸出一只手的艾利安。
但是,自从在传送阵那儿别离后,回到教廷的艾利安没有送来过任何回信,连一句话都没有。他仿佛就这样被世界抹去了轮廓,从沃尔森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沃尔森也曾写信过去,一封、两封……特别是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也放下脸面朝艾利安救助。但是,什么都没有。
到后来,他已经不太记得信里写了什么。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写给艾利安的,还是写给那段他不愿放下的时光。
今夜的他喝了很多酒。脑子昏沉,脚步浮虚,回忆像酿坏的葡萄酒在血液里沸腾发酸。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交错而过,但最终,那一张艾利安的脸,占据了所有。
沃尔森几乎无法再思考。他只知道一个念头正越逼越近——
他得去教廷一趟。去看看艾利安。
就现在。哪怕只有一面。
于是,他挣扎着从床上翻起身,却一个踉跄直接摔落在地,重重地砸在了陈旧的木板上。
他抽了口气,以缓解摔痛的肋骨,摇摇晃晃地撑着床沿站起身,身上还穿着那套未及换下的宴会礼服,扣子歪斜,领结散乱。但他并未理会,径直抓起自己的钱袋,踉跄着朝楼下走去。
酒馆昏黄的油灯下,老板娘正打着哈欠整理柜台,见到他跌跌撞撞地走来,先是一愣,然后看着沃尔森一言不发,掏出一把零星的铜币。
沃尔森将铜币放在柜台上,一枚一枚地摊开,或许是七枚,也或许是九枚,他看得有些花了。
而后,他抬起头,不知道是含糊还是清醒地说道:“我需要一匹马。”
老板娘斜睨了桌上的铜片一眼,皱起眉头,扯着嗓子喊道:“先生,这点钱连草料都不够买的——”
可就在她要继续数落时,视线落到了那张因醉意而泛红、却因此更加显得孩子气的脸上,声音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唉,好吧,”她一边解下马绳一边小声嘟囔,“谁叫您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小脸蛋呢。”
她把缰绳塞到他手里,忍不住又问:“小先生,您确定您现在这个样子……还能骑马?”
沃尔森微微一笑,神情突然又重现了宴会厅当中那完美无缺的假面。他俯下身,绅士地吻了吻老板娘布满细纹的手背,说道:“当然,夫人,当然。去教廷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骑到——”
老板娘望着眼前这个明明还像个孩子,却仿佛背负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的少年,心头忽地一软,忍不住叮嘱道:“唉,好吧好吧。小先生,路上当心。”
沃尔森只是朝她挥了挥手,说了再见后,便翻身上马,朝那个熟悉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