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厢房。
任玄推门而入,扫了一眼屋内的人,果然不出所料。
任玄暗自笑了一声,他俯首抱拳为礼,语气却是不折不扣的调侃:“殿下居然有兴致,亲自参加银枢城的公祭?”
秦疏闻言,看了他一眼,语气平稳如常:“我若说,此行的确是有正事呢?”
任玄笑笑,不说话,您是老大,您说是就是呗。
秦疏对他的讽刺不甚在意,目光落在陆溪云身上,语气淡淡:“这次要跑多久?”
陆溪云手指微顿,似乎有点心虚:“公祭结束就回去。”
任玄简直没眼看。
啧,祖宗,您这剧本演混了,您拿的是吵架出走的剧本啊,怎么跟偷跑一样底气不足。
果不其然,狗皇帝一下就抓到破绽了。
秦疏眼神一顿,顺势就道:“不生气了?”
陆溪云怔上一下,后知后觉,但陆溪云的反应是真的快,陆世子马上就抢占制高点:“方辞说你皇子都有十几个了,你怎么回事?!”
秦疏的表情,一下子就异常的精彩。
任玄伸去拿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开始努力忍笑。
这口锅,砸得又狠又准。
秦疏是真不记得这些人口中的上一世,秦疏只知道,又一口锅,砸他脑门上了。
秦疏当即划清界限,声音冷淡决绝:“那个混账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方辞虽然特立独行了些,但有些话说的也有道理。那就是个疯子,你不要管他。”
任玄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狠起来,我连自己都骂,不愧是您啊。
说话间,肖景渊叩门进来。
他拱手行了一礼:“殿下,郡主答应回南府了。”
肖景渊顿了一下,似是整理了一下措辞,才缓缓开口:“只是……她希望带银枢城的萧无咎回去。”
话音一落,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陆溪云神色复杂,而任玄则轻轻吹了吹茶盏,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
肖景渊神色如常,低声补充道:“郡主精通医术,南府也有萧无咎所需的药材。而且,臣纵观银枢的情报,城中百姓对萧家积怨颇深,他留在银枢,未必是件好事。离开银枢,未必是坏事。只要将利弊与少城主讲清楚,相信他也会支持我们。”
秦疏食指在桌面轻敲了两下,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语气淡淡地开口:“随她去吧。”
秦疏抬眸,不粘锅的本性,再次稳定发挥:“此事,你负责就好。”
肖景渊心领神会:“此事,臣会与少城主交涉,绝不让殿下操烦。”
肖景渊退下,秦疏同样退下任玄。
他看向陆溪云,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随意一问:“明日公祭,要我陪你吗?”
陆溪云下意识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你不是有正事?”
秦疏闻言,笑了笑,他语气缓缓,理所当然地道:“你就是了。”
许久,陆溪云缓缓点头,声音低低的:“好。”
···
晨光微冷,笼罩在银枢城的青石街道上。
四方肃穆,街巷之间,百姓们自发换上白衣。
城头楼阁皆悬白绫,连平日里最热闹的兵市,此刻也空无一人。
唯余青烟缭绕,哀乐低沉。
高台之上,香案已设。
这座银枢铁城的新主,身着主祭之袍,立于祭坛中央。
铸壹本就年少,如今身着素白,立在广阔的高台上,肩膀单薄,像是风一吹就能散去。
然而当他缓缓抬眸,望向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时,那双眼却沉静如水,稳得仿佛已然担起整个银枢。
主祭长老将卷轴交至他手中,退至一旁。铸壹垂眸,看着那一纸祭文,指尖微微收紧。
铸壹深吸一口气,高声念诵。
“嘉岁十二年,偃师侵城,百里赤地,万民罹难。”
少年的声音沉稳,平缓,一字一句,像是刻进骨血般。
万千百姓纷纷仰头,望向着那高台上的少年,有后怕,有唏嘘,有感慨,有泪光。
铸壹的语调始终平静,直至念到那些逝去的姓名。
一个个名字,从他口中缓缓念出。
铸壹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一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知道,那里面,有他的亲人,他的故友。
可他不知道,这里面,谁是他的亲人,谁是他的故友,谁是他应当记住一生的名字。
铸壹记忆中的前半生,早已模糊不清。
他连父亲的名字,都记不起了……
如今,这些名字只余冰冷的黑字,镌在这祭文之上。
铸壹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声音微不可闻地哽咽了一瞬。
但他仍然挺直背脊,继续念下去。
“念先城主谢凌烟,临危赴难,孤影镇关。身许银枢,血染城垣。”
“今万民素衣以拜。”
铸壹声音微颤,他记得那日的城墙,风刀霜剑,血流成河。
他记得城主如何笑着揉乱他的头发,如何温声承诺保护大家,如何站在城墙之上俯瞰着这一座城。
他甚至记得,那人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眼,极为温和,带着期许。
台下,压抑的抽泣声渐起,似是终于压不住这半年来的悲痛。
铸壹仍在忍耐。但最终,未能忍住。
少年泪眼模糊的恸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