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七郎补充道:“当年,夏翊恰好呈上了《江北屯田策》,被批‘不识时务’。”
白雪霁握紧的拳头,“他们像蜘蛛结网。寒门士子十年苦读,不过是给这张网添新丝。而将士们拼死,也不知鲜血用于给奸佞牟利。”
穿堂风卷过,白雪霁看着飘动的烛影在墙上投出虚影。在江都时,夏翊曾说等将北方领土收复接回官家,就辞将归隐,原来他早知朝堂污浊。
钱七郎又从暗格中抽出一卷纸展开,笔锋游走间,宋佑年间的架构跃然纸上:
【靖和朝九阍】
总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容敬
刑阍:皇城使冯九渊
财阍:盐铁副使房端礼
兵阍: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
法阍:大理寺卿周三畏
文阍:翰林学士程元晦
商阍:提举市舶司蒲寿庚
隐阍:左右街都道录宗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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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霁深呼一口气,寒意从口鼻间倒灌。
皇权之下,生着这样的东西,借龙椅之人的阴影巩固自身权威,结党营私,以天下供养一党。
望着密密麻麻地卷宗,她抬头看向钱七郎:“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这些的?”
钱七郎神色淡淡:“大约十七年前吧,我隐约留意到朝廷有一重网。”
白雪霁不由得惊呼出声:“可那时你才不到十岁!”
钱七郎低笑一声,耸了耸肩,“兴许我天生比较敏锐?”他故作玩笑道:“雪儿,我孩提时期,可经历过不少人间险恶哦。”
白雪霁心中微微一沉,望着他清瘦的背影,晨风裹着冷香钻进鼻穷,她想起与他有着相似味道的药娘子白芷,又想起花解语曾说“东家可是将门之后”。
“东家。”她小心翼翼地问起,“其实,除了钱七郎,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
钱七郎表情未明,高挑的身影忽然逼近,白玉冠垂下的丝绦扫过她手背:“叫我什么?”
“东,东家?”
脑壳被轻轻敲打了一下,白雪霁伸头捂住,一脸疑惑。未来得及阻挡,那人的手又敲了一下。
白雪霁抬头一看,对方正臭着脸呢。她这才反应过来,喊出:“七郎。”
钱七郎顺势将白雪霁圈进怀中,脸上顿时露出满足的微笑,“这下可得记牢了。”
灯树映得他鼻翼红痣艳如血珠,钱七郎缓缓吐出两个字,“吴忱。”
吴忱,将门之后,白雪霁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宣抚使兼镇西将军——吴赫。
从前在落英阁听花娘们闲聊,总会提到这位宣朝第一美男年轻时是如何的英姿飒爽,即便沙场日晒雨淋,仍难掩其英姿。
三十年前毫无世家背景的他,凭借战功连升,又因着其格外出众的外貌,起先媒婆都要把吴府门槛踩破。可这位吴赫将军,虽说英勇,为人作风却不行。
第一任妻子出身商贾,仍在孕期时家中就不断进妾室,生下一子后不到三年就病逝了。那吴赫不念旧情,不到一年就续了弦,不过也亏得续弦的那位谢氏出身名门,手段厉害,此后他总算收敛了些。但即便如此,坊间还依旧有不少他的风流韵事。
白雪霁想起去岁中秋,钱老爷子醉后摔碎和田玉貔貅,还破口大骂,“吴赫那厮也配称将门!”
原来,钱七郎竟是他的儿子。也难怪,花解语说徐心兰高攀,那吴赫好歹也是封了爵位的。
白雪霁盯着男子常年苍白的唇色。他从不细说家中之事,可从钱昌老爷子的态度来看,钱七郎的病体和吴家脱不了干系。
她蓦地忆起靖和二十三年那碗下了毒的羹汤,寒意从胸腔涌起,“那下毒的厨娘难道是……”
“雪儿真聪明。”钱七郎轻笑,“是我那继母的人。”
“谢氏倒不至于让我死,只是想让我成为吴府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哦,最好是一个残废。这样,她就能吞了我娘的嫁妆,还可以凭着挟持我,让外翁不断用钱氏的财产供养他们。”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说,这算盘打得是不是很响。”
白雪霁伸头抚住他的脸,眼中满是疼惜。
两人四目相对,钱七郎的眼神温柔得令人心悸:“亏得当年那个落英阁的小娘子告诉我,羹汤中有毒,否则我恐怕是回不去钱家了。”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雪儿,是你救了钱七郎。”
远处传来更鼓声,他的心跳透过织锦袍服传来,与她的渐渐同频,白雪霁将脸埋进他胸膛。
她低声道,“是你先救的我。”
钱七郎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呢喃道:“那就算我们互相救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