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个时辰,老太太松动了一下姿势,想要站起来,文雁上前搀扶着,老太太笑道:“这三个媳妇里,你最有定力。”老太太往里屋那么一指,“来人啊,给三少奶奶看茶。”
文雁和老太太走到佛龛后面,首先看到的是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几张字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文雁赞道:“老太太好雅兴”
老太太走到大案旁,“你到我这里,我没什么相送,今天便赐你一幅字吧。”
文雁上前帮着研墨,老太太笑道,“三郎以前也是这样,喜欢来这里帮我磨墨,看着我写字,他之前很喜欢我的松烟墨,想讨了去。我说你太年轻,驾驭不住,等你书法有所精益、家业已成、心境沉着之后,我便送你一条。唉,没想到三郎还没等到那一天就去了。”
老太太提着毛笔沾了沾墨,身体微微前倾,手臂自然下垂,手腕灵活扭动,笔尖轻轻触摸纸面,不一会儿,就写了几行遒劲的大字,文雁看去,是‘心无厌足、惟得多求、增长罪恶’三句。文雁心里一惊,这是批驳之语,文雁还未开口说什么,老太太怎么就写这样严重的话。
文雁问:“这是给我的吗?”
老太太点点头说:“松烟墨你也带上吧,你不必推辞,我没办法给老三,给他的妻子,也算是填补我心中的遗憾吧。”
“我不能收,老太太,你我约定过,我只会在陈家待三年,三年之后我就脱离了陈家,脱离了三少奶奶这个身份。”
老太太拿着毛笔往那砚台上一甩,喷出的笔墨,沾在白宣纸上,星星点点的,“看看,好好的字都被你毁了。”
“文雁并非心无厌足、惟得多求,老太太的字,文雁不敢收。”
老太太哼了一声,“看来三少奶奶是不给老身面子了。”
“文雁不敢,文雁今日来,就是想问老太太一句话,老太太说过,三年期满,文雁或是回家,或是嫁人,陈家再也干涉。这话还作数吗?”
“你想走,你去禀明了你公公婆婆,他们允了你走就是,我年纪大了,实在是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了。”
“老太太,出家人难道也打诳语吗?”
文雁话一出口,就被轰了出去。
文雁回到自己屋子,正一肚子郁闷,小萍递上一封信,说是大爷刚刚送来的,文雁打开看了一下,即刻就把信扔在地上,跺了好几脚。
小萍惊讶道:“小姐,这信怎么了?”
文雁问:“你确定这信是大爷送过来的?”
“是大爷亲自送来的。”
文雁气得一颤一颤的,“他们陈家太羞辱人了。”
文雁刚从老太太那边受气回来,又收到大爷写的告白信,此刻是又羞又气,伏在桌上就哭了起来,小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文雁竟流着泪,吓了一跳,“大爷在里面写什么了?他骂你了?你不要生气,我们去老爷太太那边说理去。”
文雁哭了一会儿,说道:“我累了,我先去休息,你把门关了,不要让人进来。”
文雁这一睡便睡到了黄昏才起来,小萍伺候完文雁梳洗后,问文雁是不是要吃晚饭,文雁点点头,小萍便拿着几样小菜进来,“你一天都没吃了,赶紧吃点吧,有力气了,才能和他们斗去。”
文雁刚吃了几口,张妈就过来传话,说是陈老爷和太太请文雁一起去吃饭,文雁拿着勺子搅着那白粥,心想,他们一家子消息是很快的,我中午去老太太那,太太想必是知道了,要找我去问话了。
文雁回了张妈马上就去,转头问小萍中午大爷给的信收在哪里,文雁想着,要是陈太太要为难她,她就把这封信拿出来,看陈太太如何应对。
文雁拿着信去了,这一顿饭却是吃得安安静静的,陈平昌除了几句关心的话,没有再说什么,陈太太也是笑容可掬,很是客气。文雁怀里揣着信,有意无意提起大爷说要娶姨娘的事情。
陈平昌的眉毛拧了起来,他拍着桌子道:“混帐东西,他要娶姨娘,这不是闹笑话吗?”
陈太太咳了两下,眼睛瞟了文雁一下,摇了摇头,她不紧不慢说道:“你不知道,红瑜最近对他很冷淡的了,子淳也是太寂寞了。”
“他怪得了谁?我要是他做出这种事,我早就找一棵树吊死算了。”
“你是很恨你的儿子了,已经走了一个,还想再走一个吗?”
陈平昌知道陈太太要跟他吵起来,拿着报纸走开去了,饭厅上只剩陈太太和文雁,陈太太有些余怒便要洒在文雁身上,“我刚刚没跟你示意,你是不是就要全讲出来啦?你没看见老爷在这吗?你要故意给我难堪是不是?”
文雁局促起来,“娘,我没有这个意思,是大爷跟写了一封很奇怪的信我这才...”
“大爷有什么不好,你反正也是寡妇,换一个位置继续当寡妇不都一样吗?”
文雁震惊道:“娘,我是三郎的媳妇啊?”
“你还知道你是,你当初闹着要走的时候肯这样承认吗?你既然知道你是三郎的媳妇,你就不应该去老太太面前、去二凤面前说那些话,你把我说得那样坏,我不让你走,我绑着你,这世上哪一个婆婆听了会高兴?”
“娘,您答应过我三年期满,就要让我离开陈家呀。”
陈太太板着脸,“我答应你为三郎守节三年,三年之后你怎么办还是我说的算,这个事情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可要生气了。”
文雁听到这只好退了出去,她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小萍凑上去小心翼翼说道:“小姐,老太太刚刚派人送了这块墨条过来。”
文雁两眼瞪着那墨条,眼睛几乎要生出火来,她抓起那墨条,往门口那么一丢,门口哎呦一声,“是谁乱丢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