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更要去救人啊——”
“不。他们不会伤害你的下属的,同样他们也没打算伤害你,计划只是想要你答应不再支援国会而已。” 他低声解释,“我匿名联系了国会的人,C.O.D不会傻到等着被抓,用不了多久事情就能解决。”
“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已经正式加入了他们?” 她凝视着他。
他顿了顿,答道:“……他们给我准备了一场以示感谢的庆祝仪式,看在我默默帮过他们的份上,那天我意外地发现他们针对你的计划。”
“看来有些事永远都不会变。你做出了和你失去记忆以前一模一样的选择。” 她说。
“我只不过认为这是他们的权利。假如体制没有为民众做贡献,从未服务于弱势群体,他们就应该跳出束缚和陷阱,为自由作斗争——”
“我不想再和你争论这件主题。” 她打断,“所以你为什么还要来警告我?你毁了他们的计划。”
“虽然他们崇拜你,强调不会有伤害你的可能,但本质上就是威胁的计划一旦落入现实行动,没人能保证没有意外。” 即使口吻是一如既往的轻飘飘,他的神情很是认真,“就算我相信你有能力应对,我也不想你有危险。的确,我认可他们的精神,欣赏他们的做法,某天若真的能实现颠覆权威、也是他们的成功……但是无论什么看上去多大的事,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
有时埃尔弗里德忍不住厌烦西里斯的逞英雄的“牛仔作风”,像四年级的他擅自为她承担论文案的惩罚,像他能为好友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他一如十年的侠义与忠诚,有时候在复杂的现实世界显得是那么的单纯与可贵,甚至有点傻,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反复地被他打动,正是这些品质吸引她,不管经历多少变故,他们的命运还是会紧紧相连。
“谢了。” 她缓和了语气,“那现在我只需要干等着,就好了对吧。”
“对,等着。” 他点点头,静默了几秒钟,又忽然说:“如果你觉得无聊,我可以带你去兜风。”
她愣了一下,笑道:“摩托车?”
“不然还能是什么。” 他咧嘴一笑,明亮的深灰色眼睛闪灼着炫耀似的神采,“叉子没有跟你说过、我改造飞天摩托这领域也是一个天才?”
“……我知道。” 她没有计较他依然下意识按缺失她人生的逻辑想问题,哪怕这很遗憾,但她乐观地想、至少她还记得,她永远不会忘掉和他的每一段宝贵记忆——
因此当她再次坐在了后座,一切熟悉感涌向内心,公路边的橙黄灯光在摇曳,车子快得像就要脱离地面飞向灰蒙蒙的天空,飞速犹如逐月的流星、倏忽不见踪影,并非头晕眼花的不适,而是目眩神迷的沉醉,夹杂噪音的风声呼呼作响,这仍是能扑灭夏天燥热的、狂野的风……
仿佛回到1974年的夏天。
「 pov 」
“……她几乎没从根本上改善到我们的生存空间,这十几年过去了,待在高层的麻瓜出身巫师只有寥寥几个,比例仍然是完全失衡的。”
“但客观而言她确实有侧重给我们机会——”
“好比在做慈善,在大发慈悲地施舍。伙计们,我们得搞清楚,这是她该做到的,不要把她的职责当作优点来夸。”
“总的来说她还是引用了很多麻瓜社会特有的优点啊,多亏这些人文关怀,纯血的威风才没有再度重卷。”
“可是我们要实权,你们知道吗,纯血或混血位于高阶层的现象仍未改变是不是?那就证明她没有做好彻底的革命。”
“拜托,你们真觉得她一个混血的会完全为麻瓜出身着想?看看她的丈夫就是纯血,还是你们都懂的布莱克家族——”
“认真的?拿女性领导者的私人生活说事?虽然我不认为她的政绩有多好,但是别这样混为一谈。”
“同意,她丈夫的事情可不该由她负责。”
“而且你们忘了么、那是前夫,她都离婚多久啦。”
“噢对,她特意在能否连任的决定性期间离的婚呢——谁看不出来她是为了那些源于同情心理的选票。”
“哎够了够了,我们都偏离了重点,重点是她在任期间的举措,让我们看看……好吧,比以前大多只是在位置混吃等死的保守分子要强。”
“我们需要未来,请别拿坏的案例做比较。我先说一点不满的,先解放狼人都没解放家养小精灵。”
“什么叫‘都’?我看这两件事一样重要,包括火龙、它们还在被当作研究的工具!对火龙的保护法也非常单薄……所有生物都不该被这么区别对待。”
“我得提醒大家,至今韦勒克女士也没兑现对家养小精灵回归自由的承诺,他们顶多不会挨打,佣金方面也没落实到位,这就像在对你说:好的他们至少不是受尽虐待的奴隶了、而是还没改造成功的奴隶。”
“但谁都必须承认,帮助小精灵获得巫师人权这件事上阻力太大了,纯血分子更发疯了一样抵抗。”
“哪件事阻力不大的呢?都认输了投降了又能改变什么?我看依旧是那一句话,她没有彻底的革命意识。”
“那你说说究竟什么叫彻底的革命?发动非纯血和纯血之间的战争?”
“我没有知道该怎么做的意思,没有能力我不会去当魔法部部长,而如果她没有能力她就滚下来!”
“你有必要用‘滚’这词吗?”
“停!停——每个人请冷静一下!都不要抱着过于浓烈的敌意!”
“各位,我们似乎忽略了最初的重点,麻瓜出身的巫师仍没有和纯血巫师同等的权力,权利也是。”
“是啊,所以我们才需要决定本轮大选投票给谁,是已连任两次的混血女巫韦勒克,还是年轻有为麻瓜出身的男巫约翰森?”
“反正可别是那位纯血,佩吉·格林格拉斯的孙子。”
“不要说笑啦。我倾向于约翰森,首先他的出身就和咱们一样,其次他年纪轻轻就取得了许多耀眼的成绩,宣讲内容也可圈可点。”
“我说说个人看法,光是埃尔弗里德·韦勒克坚持管制迷情剂这一点,我就永远支持她,而且我们能越来越自由地说话,就证明她没有插手限制言论的发展,她没有只宣传对自己有利的声音……只有女人做得到不沉迷权力——”
“哦天呐,怎么这件事又搞得只和性别有关了——”
“本来就是啊,所有事都和性别有关、因为这是一种政治因素!”
“拜托,吵性别的话咱们吵十天半个月都吵不完!”
“得了得了,我们回到主题吧、到底支持谁上任?”
……
下午一点,她在办公室看完这段有关言论俱乐部大型会议的记忆,微笑了一下:“很好,每个人的辩论都蛮有趣的。你做得很好,他们没有怀疑你在做记录吧?”
“没有。不过,您不需要我采取什么措施吗?”
“别,不要打扰他们。” 她坚决说:“我想让他们别停止思考,以及发声。”
“那么,这星期的演讲稿是不是要做改动?改为麻瓜出身巫师为主?”
“不了,继续说家养小精灵吧,我不想让我那位刚启程的朋友失望。” 她看了眼书桌上赫敏的来信。
“但是这不利于您的竞选……小精灵没有投票权,相反巫师们——”
“上周已经有很多篇关于巫师的稿子。何况,不正是由于小精灵到现在还没有参政权,我们才更要多提他们。”
“……恕我直言,这和自杀式弃选没有区别。”
“是。毕竟对于这次大选,我不得不说这句看似丧气的话……我能够预见结果。” 她揉了揉眉心,“因为这已经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局面。”
这并非属于感情宣泄的赌气话,她清楚自己赢不到新一届的部长交椅,不全是民选的原因,更是为了引导博弈走向真正的终章:在纯血主义被迫沉寂于暗面操纵权势而无法享受人人敬仰与歌颂的十多年,这一回注定是他们的大狂欢,接连几个月的集会与宴席举行得格外频繁,雷古勒斯·布莱克和卢修斯·马尔福集结每位保守分子把希望押在小格林格拉斯身上,意味着他们前所未有地下定决心,势必将她拉下台。
倘若历史总要走一段短暂的错误道路,那就是此时了:尽管言论俱乐部的成员们都是支持麻瓜出身巫师当政的自由民主一派,进步青年这点基数放在整个英国巫师界实际占比并不高,大环境萦绕着的气氛一直是懒散的、无所谓的,也不知是大家幸福指数太高、还是真觉着没什么好忧愁的,当年伏地魔势力崛起到壮大的十年间,人们也是顾着自己害怕地躲躲藏藏,而没想着要团结一致凝聚力量去反抗,也就邓布利多这样有远见的存在会首创凤凰社……现在回归和平时代多年,对于大选大部分普通巫师压根不太放心上,类似是哪个说话好听和存在感高就给哪个投票的态度,混血是如此,麻瓜出身的巫师也是如此,两者都有不少要么钝感力十足不在乎纯血排挤、要么当投降派对纯血谄媚的,总之,没有一剂猛药让他们清醒过来的话,他们能永远这么半梦半醒地放任自流。
小格林格拉斯上任就属于这一剂猛药,他的民选支持率从最初就不低,个人魅力加成下,又每天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最后赢得大选丝毫不意外。
一个群体没有沸腾似的愤怒,你又能指望他们革命什么呢?
就眼下这不温不火的阶段,这个甚至有非纯血的巫师去抗议家养小精灵获得人权的阶段,这个进步的人在少数的阶段,如果是麻瓜出身的男巫约翰森上任(重点是他显然缺乏魄力),下一届赫敏·格兰杰的竞选就会艰难很多,纯血分子无疑会集结火力针对她,那会是个及时的借口“看,我们有让你们麻瓜出身巫师上任啊,是你们自己没做好而已”……不,只有众人知道小格林格拉斯有多糟糕,他们才会清楚选一位麻瓜血统女巫上任当领导人的重要性。
况且,以埃尔弗里德个人的角度,十四年的部长历程也足够久了,今年是二零一零年,她在魔法部工作已超过三十年,她该退休了,她想回归自己的生活,花更多时间陪妈妈瓦伦娜、好朋友莉莉等人,她也想投入到自己的其他爱好之中,或许她会选择在麻瓜世界逗留。
无论如何,五十岁、她的生命只过了一半,而新的旅程即将开始。
十月,埃尔弗里德·韦勒克公布退出宣讲辩论的同时提到自己退休的消息,一时之间犹如扔了一枚重磅炸弹,报纸上刊登数也数不清的文章。她的同事们对她的选择难以置信,还以为这是什么战略措施,在她耐心的解释过后,他们在震惊中整理好依依不舍的情绪,自发地组织为她举行告别派对。
临近结束,她在朋友的陪同下收拾着办公室。
“……我的天呐,想想我犯过的傻,四年级那次用大堆毛织物‘埋伏’小精灵什么的。”
“但这是我听过最可爱的事了,赫敏。”
“不,我的意思是你走后,整个魔法部更没有什么人会真心实意地支持对小精灵权益的重视了啊——”
“怎么会呢,你的盟友比我在你这年纪能拉拢到的要多。”
“重点是现在,说实话,我不想消极看待,可谁能承认这是有利的局势?那位纯血木偶人一被推上台就会第一时间费尽心思把小精灵保护法给撤下来。”
“啊呀,我相信你肯定可以应对那种困难。”
“这听着太苍白了吧,埃尔,我感觉像回到刚入学霍格沃茨的时候。” 比如身份认同感不足的自卑致使她只顾着证明自我而忽略真正的问题。
“往好的一面想,亲爱的,下个月你就要担任司长一职了——”
“往好的一面想,我得面临一切麻烦重来一遍,鉴于家养小精灵保护法本来就没落实到位?”
“这的确是我的不足。”
“我不是在指责你,埃尔,我是想说、唉我知道你已经殚精竭虑了很多年,但你的忽然退出抽离了我们的阵营不少底气。”
“其实我早该被新一代所接替了,我想这一点明眼人都清楚。”
“你真觉得现在是换人的好时机?”
“是。听着,接下来只有你担得起这重任,因为记得吗、是你告诉我解放家养小精灵的重要性,当时你只有十二岁,我第一次听到如此前卫的思想观点、身边几十岁的同事没有一人提醒我:魔法世界的不平等不止是不同血统的巫师之间。” 埃尔弗里德认真地说道:“而你的竞争对手只是在顽固地垂死挣扎罢了,用不了几年就会被历史所淘汰。你具备他们都没有的魄力,别怀疑自己,你只会做得比我更好……”
拍拍对方的肩膀,她收完个人物品准备离开。
推开大门,等在外面的人群将街道堵塞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是来送别这名职业生涯如传奇般的领导者——老实说,埃尔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怀抱一束束鲜花的民众等待着自己,尽管脑海里一闪而过一句听过的俏皮话“我退役而已,又不是得了绝症”,可是看到有人在擦眼泪,顿时她也百感交集,正如转瞬即逝却言之不尽的三十年,这一道不长不短的路弥漫着花的香气,她一步步迈下台阶,走向人群,对他们点点头,或是握握他们的手,她只接过了三束花,其余的以拿不过来为由谢绝了。
或许她依然什么都不懂,或许她从不是全知全能的,更或许、她做的不都是正确的决定,但她永远没有拒绝走向人民中去。
离家只剩一条街区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西里斯,他正站在一家花店外挑选向日葵,她特意拿怀里的花束挡住脸、走上前用假声和他开玩笑道:“咳咳……你需不需要买花。”
“不感兴趣。” 他头也不回。
“你确定吗?” 随即她放下手中的花束,他这才转过脸,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目光,愣了一下:“原来是你呀,我正要去魔法部找你呢。”
“那你真慢,我已经下班啦。”
俩人默契地相视大笑起来。
他还是按原计划买下了那束向日葵送给她,当然路上他都帮她拿着别人送的花束,他就在这满怀的五彩斑斓里送她回家。
“你想好怎么过退休生活了么?”
“事实上,以我这年纪在麻瓜社会通常才刚刚开启从政生涯。” 她说,“不过我也就随口一说……我不想再忍受对手都只以男人为主的竞争。”
“啊,我还想邀请你今晚和我下一盘棋来着。” 他配合她的说笑,接话道。
“实力相当的才叫竞争啦。” 她也模仿他的毒舌,“虽说巫师棋的规则和国际象棋几乎一致,但无论前者后者,你都像坐在比赛观众席似地输给我……”
“所以梅林到底给你关了哪扇窗?‘不给凡人活路’上面?”
欢声笑语之中,他们一起慢慢走远。
秋夜独有的微风阵阵吹来,落叶一片片乱舞,堆积在充盈着甜蜜花香的日落大道。
这天正是她执政的落幕。
「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
窗帘被闷热的微风吹动着,她缓慢地抬起头,外面是一如既往灰蒙蒙的天,纯粹的驼色墙纸上挂着钟表,指针朝向的罗马数字扭曲成近乎陷入完形崩溃的样子。
突然窗外掷来尖锐的一声、霎时触发了心底的恐慌,她条件反射似地叫道:
“是警报!我们该去防空洞、快……”
在手足无措之中仿佛被轰炸的浓烟所包围,然而身体却无比僵硬、无法执行任何指令,这时,有人试图安抚自己——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金头发女人耐心地温声解释:
“妈妈,那只是邻居的烟雾报警器响了,不是警报、我们早结束了战争,看日历上的数字?现在是2012年。” 她仔细瞧着这张陌生的脸,这张完全想不起来的脸。
“……你是谁?” 她看向四周,单调的办公桌椅上一尘不染,蓦地板起了脸:“你干嘛进我的办公室?我的助理呢——” 她高声朝门外呼叫,对方无奈地做安静的手势制止:
“冷静点妈妈,拜托,认真看看我,我是你的女儿,这不是你的办公室,这是我们的家,在科克沃斯小镇,1962年你离开了维也纳来这里,你记起了吗?”
“科克沃斯……” 嗫嚅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名,终于慢慢拼凑出对应的印象,一帧帧尘封已久的旧忆袭来,她如梦初醒地注视着面前的家人,充满歉意与无助地说:“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又犯傻了……我真的很抱歉,埃尔。”
“没关系、没关系。” 就像童年犯错时母亲也从未责怪过自己,埃尔弗里德反过来连声安慰道。
作为女巫,八十多岁高龄看起来并没有带来多少不便,瓦伦娜的退休生活总体上过得丰富而自由——
除了一点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记忆力在无声无息中消褪得厉害,从刚开始不记得物件的摆放等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细节,到忘记偶尔交接工作项目的内容,长期不放在心上,毫不在意,一度以为是纯粹长年没休息好,后来她不得不查询书籍熬制魔药饮用。
后来,魔药也不再起效。
如同一张从边缘分散蔓延到中心的拼图,大脑挣扎着弥补缺失的每一角落,却几乎都是错误的色块,三十五岁以前的所有记忆,特别是十四岁的记忆,是瓦伦娜最深刻的人生片段,于是在现实的时空被打乱的脑海中,她无意识地迷失、识别不出时间线或熟人的面孔,她把科克沃斯的家错认为实验室,她把埃尔弗里德错认为伊奈茨——在她的视角里,昔日的亲友要么全是陌生人,要么是死去的故人。
某天半夜瓦伦娜起床做早餐,叫醒了埃尔弗里德,让她赶紧洗漱。
“妈妈,这才凌晨三点……回去睡吧,好不好?”
“你快点去洗脸,不要错过火车。”
“可我不用坐火车呀。” 她哭笑不得。
“你不坐火车怎么去调研呢?你昨天不是都约好啦!”
她简直一头雾水:“我……我不明白,什么调研?”
“实验项目的投资啊!唉,你怎么老是稀里糊涂的,伊奈茨——”
听到这儿,埃尔弗里德的心里才响起“噢原来如此”的喟叹。
对母亲认不出女儿的头疼情况,埃尔弗里德的心情很复杂,中年跟青年一样各有各的危机,只能发挥讲究实际的精神尽全力照顾妈妈,想办法解决病情,无论找医生还是治疗师,瓦伦娜比饱受阿尔兹海默症折磨的普通麻瓜要好些,她自始至终能够正常地读写,但她确实频繁地搞不清几月几号、几点、在什么地方或是谁等基本的信息,看来,纯血的基因更像一种诅咒、不好恭维。
针对这些症状莉莉研究的自制药剂所幸帮到了她们,可惜再好的魔药都只起到缓解的作用。
有些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好心建议埃尔弗里德选择专业一流的疗养院安顿母亲,但是她绝不愿意这么做。加上克莱尔和瑞斯都是好孩子,她们的工作忙得要命也会回家协助她。
当然起初西里斯就主动提出帮她,遗憾的是他也被瓦伦娜认错成别人——而且在病人的视角中,言语是解释不了恐惧的。瓦伦娜看见他,是恼怒而害怕的反应:“你给我滚!离开我的家!” 嚎叫着乱扔东西,哪怕埃尔已经非常眼明手快地拦住妈妈,站门口猝不及防的西里斯难以幸免地被砸到额头、鲜血渗出,她让他赶快躲进楼道。
等安抚好瓦伦娜的情绪,她找他道歉,并为他处理了下伤口。
“没事,我可以喝复方汤剂来帮忙的。” 他轻松地说,好像刚刚被追着打的人不是自己。
“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了,我想这也行不通,似乎只有我不会引起她的惊恐来源……” 其他人、尽管是莉莉,瓦伦娜都做不到随时辨认出来,认错人倒还好,认成会伤害自己的人才叫麻烦。
日复一日,埃尔弗里德锲而不舍陪伴着母亲。从不是沉浸痛苦的悲观主义者、埃尔不仅照看老人方面成长为得心应手,有时她温和乐观的态度甚至能感染到病人。年老的妈妈常常闹小孩子脾气,大部分时刻她都会顺着对方的话说,妈妈将她当成谁、她就扮演谁,克莱尔还会用变形术哄她们开心。
到这一年生日,瓦伦娜的状态已然大不如前,难得清醒一次也是悲从中来地哀叹,身为一名业内顶尖的设计师,没有什么比失去创造能力更悲痛的了,一切安慰都是那么的苍白。可是埃尔弗里德不想就这么旁观妈妈的伤感,的确——她是最能理解瓦伦娜的人,她们都拥有能为自己的梦想奉献和燃尽自我的觉悟。
所以,她决定为瓦伦娜举行一场盛大的生日晚会,重点是致敬其在设计领域半个世纪以来做出的伟大贡献。
筹备这场仪式的每个环节无不经过她苛求完美地布置。
即使有可能第二天就忘了、她也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宴会的主角,许久没见到妈妈这样高兴,她很期盼那一天的到来,比当年自己的婚礼还要期待几倍。
无疑,其实她有几分忐忑,不知会面临什么突发状况,她尽可能把全部想到的意外罗列在表格里做到预防;邀请的来宾也是由她一个个核实身份背景,确保摄影师和报社记者没有问题,不擅自添加采访环节,不编写哗众取宠的新闻稿,等等。
宴会当晚,她们的挚友都赶到了现场,她渐渐放下不安,因为效果超乎预期,氛围很好,客人们全程被有趣的活动和职业生涯的纪念录影吸引了注意。
“……我结识门泽斯小姐的契机是在1950年的艺术展上,她对蕾丝颈饰的见解,我第一次遇到像她那样谦逊又富有力量的人,被她沉静内敛的气质吸引,我找她搭话,我们从山茶花印花衬衫聊到佛卡夏面包,她实在是风趣而聪明的女子……虽然我们所服务的品牌是竞争对手,但我们的友谊从没受到不良的影响……”
“与瓦伦娜·门泽斯共事的四十年是一段令我受益无穷的宏大冒险,我震撼于她的才气和源源不断的灵感,很荣幸能为她致辞,更荣幸见证她这一路成就……”
“提到瓦伦娜这名字我的初印象和你们大多数人不同,我们不在同一部门,她与我的上司同级、俩人是朋友,某种意义而言,她也算是我的上司,那时我是不折不扣的职场菜鸟,在一回部门合作的项目中,我犯了个小错,说是小错、在一所看重名誉的企业看来粗心的犯错是不可容忍,尤其是该项目连累了总负责人是以不苟言笑著称的门泽斯小姐,我以为铁定要被辞退了,但在惧怕和自责里收到上级的消息,我免于一劫……多年后我得知,是瓦伦娜·门泽斯小姐为我求的情,她说服了我的老板们,她说毁掉一个项目的成功是无可避免的,毁掉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女性的前途却可以避免的……时至今日,我对她的感激不减半分,我能取得今天的成功也是她的功劳……”
“真正与瓦伦娜熟识是在我搬家时,我拜托她帮我保管一架钢琴,她没有犹豫地答应了这奇怪的请求……”
“要问我最怀念美好旧时光的什么?我的回答是黑白老照片,玫瑰甜酒,瓦伦娜·门泽斯的设计。”
上台致辞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也越来越多声音期待本人出场谈两句,台下的埃尔弗里德清楚他们的崇敬是真心实意的,眼看盛情难却,心想这一整晚妈妈的表现都很正常,如此难能可贵到齐了亲友的场合,怎么忍心留下遗憾呢,让最该发言的人躲在后台、又叫什么完美的职业生涯周年纪念?
于是,埃尔扶着瓦伦娜一步步走上讲台,在持续仅几十秒的雷鸣掌声里,她始终得体地微笑着,等听众席大致恢复平静,瓦伦娜对着前方的麦克风缓缓说道:
“谢谢……感谢大家今晚捧场参加我的生日会。” 她讲话的神情是十年如一日的庄重自然,“各位,不论是老友,亦或是相识不久、志同道合的友人,是你们对我的支持,让我能走到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些今日到不了场的朋友,我没有忘掉他们,纵使这五十多年来没有一天我不在想念属于我们的纯真时代,他们存在在我的心底,驱使我没有停止创作……没有一位致力于投身艺术的设计师希望落幕,我并不舍得告别这成为自己生命一部分的事业,但恐怕……我有点太老了。” 她说到这停顿了好一下,才重新开口:“以华丽的形式谢幕,大概是最合理的……像我的女儿所说,照片能永远留存……”
她又停下了讲述,身边的埃尔弗里德熟悉她是一时半会儿坚持不来连续的清晰思维,已经做好救场的准备,而下一秒,报社记者们忽然一拥而上,伴随着鼓掌声、观众席的摄影机镜头蓦地齐刷刷亮起刺眼的光芒——
“请关闭闪光灯!关掉闪光灯——” 埃尔冲上前阻止道,可惜太迟,这一阵媲美枪械动静的快门声和这一片夸张的白色亮光即刻刺激到母亲,她惊慌失措地滞在原地,埃尔只好放弃控制混乱的台下,一边拥抱过她的肩膀一边费劲地安抚她离场,待在舞台后的克莱尔等人也跑上了台帮忙解围,勉强维持好局面。
幸好她们及时回到后台,更加庆幸朋友们为她进行完仅剩的环节,仪式结束得不完美,也算有惊无险。
克莱尔和瑞斯在门口送客,埃尔弗里德忙着清理着派对后的狼藉,她不好意思再麻烦朋友,劝说道:
“哈利,你明早不是要赶回纽约吗?快和妈妈爸爸回家。哎莉莉,不要和我争辩嘛,下次你再见到哈利又要等十来天了……对了你也快回去吧赫敏,魔法部的事有够你累的。” 她不由分说地回绝:“不用帮我啦,收拾这点小事眨眨眼的功夫……别耽搁你们过周末。”
无奈,朋友们只得听她的。
只是,西里斯可不好打发,他说:“我没小孩也没工作,周末也是一个人,帮点忙怎么了?”
“如果等等我妈妈又将你认成别人,我没这个精力处理了。” 她说,“就当帮我的忙是先行一步回家吧。”
听罢,他也出于免得给她制造麻烦而离开。
整座礼堂顿时变得寂静,冷冷清清的,瓦伦娜正呆呆地坐在一旁等待。
埃尔用魔咒整理好凌乱的一切,走到母亲身边,此时,对方抬头恍惚地看着自己,像搞不懂情况的小孩,尔后慢吞吞地吐出一句:
“我们是在排队等座位吗?要不要换一家餐馆呢,你想吃意大利菜么——伊奈茨……”
一瞬间,埃尔弗里德忍不住掉泪,不过,她迅速擦了擦眼睛,也飞快平复好心情,蹲下身,与母亲的视线持平,她轻柔地放慢语速,说道:
“……我不知道现在你听不听不得见是我的声音,妈妈,但没关系,或许你很难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或许你很难理解他们为你喝彩的原因,你不明白我为你举办这场生日会的用意。” 她的膝盖跪在了地面,拉着瓦伦娜的双手,后者看向她的目光仍是呆滞而陌生,她咽下泪意,坚定地继续说:“但没关系。因为在我小时候你告诉我爱也是一种魔法,而我知道我对妈妈你的爱会像魔法奇迹一样永存于灵魂……你只要记住我爱你这一件事就可以了。”
母亲与女儿的爱会像一项魔法奇迹。
同年的圣诞节,瓦伦娜记起了那盛大的晚宴,在这屈指可数的清醒时刻,她抓紧机会对埃尔弗里德说:“谢谢你埃尔,我亲爱的,好感恩你的费心,为我完成职业生涯的落幕。但是,其实你知道吗?你才是我一生最大的成就——”
YOU'RE MY GREATEST SUCCESS.
「 Tattooed Heart 」
经过大大小小的戏剧化历程,他们相约周游世界的计划最终也没变,无须定义这是什么样的情意,只清楚但愿一起共享每一个时刻,从色彩热烈的海滩到圣境似的雪景,飘散着灰烬的篝火,其乐融融的圣诞农场,烦恼一朝抛却脑后的派对,动人的音乐剧场,慢节奏的浪漫舞会……让白日梦想落入现实,因为曾有无数个命悬一线的时刻告诉过他们,假如自己的生命会像没有结束预兆的花火表演一样蓦地化为烟雾,彼此的名字如同铭刻在心底、最迫切的思念会脱口而出。
某天下午他们坐在咖啡馆门外闲聊打发时间,一位学生模样的陌生女孩小心翼翼地来到桌前、语气友善地问道:“抱歉打扰一下……请问可不可以给你们拍一张合照?我是摄影爱好者,虽然有做网络频道,但没有你们的批准我是不会擅自发布的……”
“当然可以。” 俩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答应,埃尔弗里德温和地问年轻人:“需要我们调整座位角度什么的吗?”
“不用不用,现在这样就够美好了。” 青年快速拍好照片,备份的另一张送给了他们,“太谢谢你们了。”
“是我们该谢谢你,平时都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帮我们拍合照呢。” 埃尔弗里德笑着说。
“您真客气。” 对方又鼓起勇气问:“不知你们介不介意我发上网?”
埃尔率先摇摇头,见状西里斯还懒洋洋地附送了个玩笑:“不介意啊,如果你的支持者无所谓看我都到了快有白头发的年纪。”
“方便留言你们是朋友还是——不说也没关系,没有打探你们隐私的意思,是有时网友会问的比较多啦——”
“没事,你可以回答他们,我们是很重要的朋友。” 埃尔弗里德不假思索道。
“请问能再详细一点点么,比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同学。按你们的说法,我们从‘中学’就认识了。”
“哇,那是跨越好几个十年的友情吧!” 年轻人感叹。
“是的,所以我才用‘很重要’来形容。” 她耐心地说。
“对啊很重要,重要得我求过她跟自己结婚。” 西里斯继续笑话大放送似地说道,她被逗得仰头大笑一声。
“是真的吗?您有没有答应呢?”
“是真的。” 她从衣领里拿出自己的项链,中间悬着他们的婚戒,答案不言而喻。
“意味着您能和前夫做朋友——啊呀希望您没感到冒犯,但是于我而言这简直是……几乎闻所未闻的!” 对方吃惊地再次感慨。
“如果结婚前就是很要好的朋友的话,这倒没什么难度。” 她平心静气地说。
“如果结婚前不是好朋友得慎重,否则离婚时一方就会毒死另一方,所以为了你们的安全千万别结。” 西里斯又在捣乱,还想说点别的地狱段落,被她笑着制止了。
告别了那位摄像师青年,他们拿着这惊喜得来的合照,在回去的路上,她回忆起他多年前给自己写的其中一封信,那时的他写道:“照片最大的好处是留下珍贵的一刻,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会腐蚀我们的感情……”
哪怕时过境迁,也没有改变这句话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 Head Above Water 」
2022年,忙于专属她个人风格的慈善事业,埃尔弗里德抽空应付一所她扶持的女子大学的邀请,给新生们演讲,她连稿子都没准备,其实本来脱稿对于她来说就像喝水那么简单,她逻辑清晰言语精炼地讲了几分钟,最后撂下总结性的一句:“……如果你认为做家庭主妇或者去给有钱人跳脱.衣舞是没问题的,请你现在就离开,把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让给有需要的女孩,不要浪费我提供的奖学金。”
身边的朋友都说她的脾气相比年轻时暴躁了很多,大部分人老了以后会更温和,她完全是反着来的,现在她根本没有耐心对付无可救药的存在。
有次,一名平庸又无趣的男学者找她谈话,试图嘲讽她的发言,对此她懒得理会,只打断道:“你知道么,我觉得你很适合跟我母亲的一个老同学聊一聊,他姓里德尔。”
“……我看您的年纪……你母亲的老同学——难道他还健在?”
“不是。他早死了。” 她耸耸肩膀,“我只是说你适合和他见面。”
对方立即哑口无言。
事实上,倒不如说是瓦伦娜逝世后她才变成这样,加上一年比一年参加更多的葬礼,糟糕的还有现实:麻瓜社会的混乱已然赶上了十多年前的魔法国会暴动,最令她愤怒的莫过于、臭名昭著的推翻“罗诉韦德案”事件,美国麻瓜妇女将不再拥有堕胎权。
没想到六十几岁了还能见证这等荒谬的裁决,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人生的前五十年都在处于一种什么样的节点,自我意识萌芽的十几岁是正值女权运动第二次浪潮的七十年代,成年后自动认同巫师归属感而置于魔法社会,也只关注于建设巫师的社会……直到现在她重新回来这曾在童年和青春期融入过的地方,发现一切都跟自己的印象大相径庭了。
所以,当瑞斯提醒她:“埃尔,你真以为像我这种生父磕药把母亲逼走导致我流落街头的出身才会被骗去卖吗,想太少啦,我跟你说,我遇到过明明是中产阶级都要煞费苦心地混入富人场所把自己当块肉一样销售的,我也遇到过比我还要穷还要苦的女孩拼了命逃出去找普通工作的,当年哪怕让我去偷东西我都不愿意再回街上……人向上走或往下坠像是骨子里注定,后者不值得同情,有这功夫不如同情同情我们自己吧。”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在新生致辞说“你觉得没尊严地活着无所谓那就滚”。
当然非要找好消息倒不是没有,起码巫师社会的斗争是往好的局面发展,她从不怀疑赫敏·格兰杰会取得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政绩,人人都想不到她的下台并不是改革派的末日,是迎来了更具决定性的重生,赫敏·格兰杰部长不仅解决了麻瓜出身巫师在决策层有效席位过少的弊病,还保证了家养小精灵的权益落实到法律,更修补了最高法成立之初的不少漏洞。
而纯血阵营的要员之一雷古勒斯·布莱克虽然输了也保持体面,没有采取任何过激行为。据西里斯所说现在他也常常到处旅行,有一回西里斯心血来潮地提议弟弟两人结伴旅行,可惜在筹备环节就告吹了,一个想去的景点是另一个最嗤之以鼻的,真出发了不知算旅游还是吵架。
最近一次见到雷古勒斯,他已经近乎不再在意,平静地感叹道:“我跟你斗了这么多年,大半段人生过去,其实什么也没有给我们留下。”
她不置可否。
即使她不想以年龄束缚自己,随着一位位昔日的导师离去,一场又一场的悼念令她渐渐有些麻木,迷茫却丝毫不减。
这年冬天,她在忙碌中罕见地着凉发高烧,为防止她不熬夜,西里斯把她的书本都锁了起来。
“你能答应我你活久一点吗?” 她喝了退烧魔药,仿佛在说胡话似地问他。
“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应你。” 他苦笑道,“像你以前说的,我们不确定第二天会有什么意外。”
“原来你记得啊。” 她的嗓音如烧冒烟了的沙哑,两眼无神看着摆在床头的相片,“我想见莉莉,你可不可以帮我找她?”
“你该睡了,她很可能也睡了,要不明天——”
“但是我真的需要见她,明天我会忘的。”
“……好吧。” 他顺从地联系了波特家,心里犯嘀咕这退烧魔药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不论如何,莉莉通过壁炉赶到后,埃尔弗里德焦虑不安的状态才得到缓解。
“亲爱的,你怎么啦?” 莉莉轻声问她,“为什么不肯睡觉?”
“你能答应我你活久一点吗?” 她像机器人执行指令那样重复道。
“唉呀,这叫我怎么回答?你知道我不能给你空白的承诺呀。” 莉莉哭笑不得,感觉她是病糊涂了。
“那你能不能答应为我写墓志铭呢?” 她想了想,又开口问。
“埃尔,我们也没老成这样吧——为什么今晚你总是在提‘死’?是因为邓布利多离世的消息么……” 莉莉安慰道,“别太难过,你不是说人死后能在另一个世界相聚、我相信我们也会的——”
“要是我在另一个世界找不到你怎么办?那个地方肯定很拥挤,每天都有陌生人出生或是死亡……假如我弄丢了你——” 她难得孩子气地追问。
“不会的,我们肯定还能再见。” 莉莉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决。
“你怎么确定呢?”
“因为我会一直呼唤你的名字,直到你听见我的召唤,直到我们相见。”
她似乎为这回答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弃地央求:“答应帮我写墓志铭,好不好?”
无奈,为哄她入睡,莉莉只能点头答应。
而她总算愿意合上眼睡觉了。
我会一直召唤你直至我们重逢。
四十年后,莉莉·伊万斯信守那一晚的诺言,为埃尔弗里德·韦勒克写下最后的告别与怀念。
Never surrender.
Never give up the f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