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命运安设你三十五岁就死去,你也坚信是好结局?”
“是。因为有些事是值得为之去死的。结局由我们的每一次选择所编织,而我相信你,就是这样简单。”
有些事值得因此付出生命——上一个对她说这句话的人,是西里斯·布莱克。
意识到自己终会赴死,意识到自己的下一站是潜伏进最危险的地域,埃尔弗里德最担心的人是妈妈瓦伦娜,既害怕连累这仅剩的亲人、也害怕自己未来的死会给其带来巨大的痛苦,她不是低估妈妈的能力,而是这十多年所观察到的瓦伦娜都是极力脱离魔法社会联系的状态,大概是由于从出生起、读书到毕业,发生在巫师界的经历无不没有给瓦伦娜留下好印象,直到今天,埃尔都察觉得了瓦伦娜更想她只留在麻瓜世界当个普通人……忽然间,想起了一年级在对角巷亲眼目睹着火死尸横遍街头,自此内心萌芽年幼的梦想:以她的方式改变这人心惶惶的局面——原来肩负这一使命感与她真实的身份并无关联,不论她是谁、是“韦勒克夫妇的女儿”亦或是“实验室的产物”,植根于她精神的英雄主义内核都决定了这一条也许将燃烧自己全部的道路。
仍记得一年级的事吓坏了他们,那也是她借由治疗的契机首次接触心理学。爸爸在生前开玩笑似地提过几次妈妈担忧得甚至想对她施咒一忘皆空修改记忆,那时候她只当乐子来听一听。
此时,她却在认真考虑这是否具有可行性。
几乎差一点就付出了行动。正当她注视着红通通的火炉、热气腾腾的白雾从珐琅锅的边缘安静地爆发,注视着背对自己站在厨房岛台前忙碌的女人,注视着躺在不远处小沙发上的魔杖,陷入了急迫的意图与紧张的动摇——
“亲爱的,汤要加胡椒吗?” 瓦伦娜头都没转,漫不经心地问。
“哦、都可以……” 她感觉自己的胃被那小小的烟雾所灼烧,焦灼的不安堵在喉咙,不敢再多说半句字词显露破绽。
从烤箱取出焗土豆和烤排骨,餐桌上美食所散发的香气更为浓烈,也更令人油然而生亲切的怀旧之情,瓦伦娜看着炙烤得色泽诱人的肉排,颇为满意地拍拍手:“好,开饭开饭。”
心事重重,味同嚼蜡,埃尔弗里德只顾低头盯着折射灯光的银色刀叉,对仅有的温情极度不舍、被始终下不去手的挫败填满愁绪,徒增烦恼。
对面的人充满怡然自得地说:
“我从没失手过。” 瓦伦娜像想到高兴的事、陶醉地笑了笑:“很多年前伊奈茨一来我家就舍不得走,她做饭堪称灾难、只会水煮,连亨利这种为做实验废寝忘食的工作狂也吃不下她煮熟的西蓝花和鸡蛋……奇迹的是她为你做过的辅食、你都吃光了,那时鲍勃还说笑她是用魔法骗你吃的……噢,他们真像傻瓜。”
这真情流露的分享旧忆,不知不觉地触动了静静旁听的埃尔,尽管凝结时过境迁的一丝苦涩,依旧改变不了本真美好的底色。
“说起来这很不公平、我跟你的父母相处了这么久,而你却从未有与他们相识的机会,我想假如他们还活着,你会待在一个更酷的家里面。” 瓦伦娜把座椅拉近,握了握她搁在桌上的一只手,带着温柔的微笑、语重心长地说道:
“埃尔,我和伊奈茨从不是标准的母亲,又或者说,我们都不希望所谓‘母亲的标准’局限着我们自己……‘母亲’这一附加的身份让我收获了你对我的爱,但是我心中近乎无所不能的坚定跟它没什么关系——我不需要通过成为一位母亲才变得坚韧。在我出生后被遗弃、战争夺去收留我的养母、独自熬过前后最动荡的时期、结识一生最重要的挚友、接受他们的选择及死亡……这些事通通塑造了我的韧性,我希望你认识得到我、实际上我不是一个为了孩子牺牲或颠覆一切、又会为失去孩子而癫狂的‘脆弱角色’。”
具体的人常常做不到称心如意的完美,她们因真实地存活而无法避免瑕疵,同时又因以诚挚看待生活而绝不对他者的苦难熟视无睹,看似局限实则蕴藏无限的可能——她们不用由宏大虚无的叙事衬托,刚柔并济的特质才最被理想所需:共情力是最本质的崇高、情感的逻辑应是人性共鸣的底层逻辑。
彻底的成长不全归功于发生在一朝一夕的意外冲击,或是长久以来环境的教化、或是与生俱来的早慧,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短短一月过去,埃尔弗里德已明晰自己的棋盘走向,她本来就擅长做计划,接下来是一点点付诸行动了。
考虑到读书这几年在纯血人际圈趋于空白的阅历,观念相对没极端过度且颇有老牌地位的家族是首选,于是她先恢复了与格林格拉斯的通信。
仔细算一算,目前她手中其实只有关于马尔福背地见不得光交易的证据,而且她不会蠢到现在就将底牌打出去。面对底线只剩利益的人,步步逼迫至悬崖边缘是漫长的战役,也要用迂回的策略。
事实上,她终究认为同是女性的纳西莎会更容易拉近关系,即便对方是一位高傲的纯血,不言而喻的在于群体间的共性、聪明人沟通毫不费力——她显然觉得纳西莎比卢修斯·马尔福聪明。
想“创造偶然与巧合”的前提是对猎物足够的了解,除了“布莱克出身,一毕业就和马尔福结婚”这种浮于表面的信息外,她基本一无所知;既然得靠现象推断状况,她苦恼于应该采取哪种监视的手法?巫师界的磁场使用不了电子产品,她的阿尼马格斯形态又太突兀……边冥思苦想边走在威尔特郡的街头,天气骤变下着毛毛雨,她站定带屋檐的小巷角落躲雨,就在她的身旁、挤着三个约莫不超过十岁的孩子:一个女孩两个男孩,身上的长袍料子无不陈旧得褪色,他们正拿便宜的罐头喂一只皮毛呈姜黄色的猫咪。
“比利,别再开新的啦、它压根不爱吃呢!”
“唉,白费了力气,我冒这么大的险从麻瓜眼皮底下偷——你踩我干嘛呀,简!”
“你讲话能不能看看场合!”
“别吵了,你们别吵了……”
不知为何,明明满脑子要命的烦恼,埃尔却莫名地提了提唇角,不禁带上笑意,下意识主动问:
“小猫叫什么名字?”
叫比利的小男孩回答说:“我们还没敲定选哪个名字。”
“是呀,谁让你哪个名字都不同意?” 其中头发蓬乱、叫简的小女孩翻了翻白眼阴阳怪气地说。
埃尔从口袋掏出三枚金加隆。
“拿去给猫买点好吃的吧。”
“哇噢!” 他们瞪大眼,嘴巴也张得能塞下一个鹅蛋,小女孩保持理智地迟疑道:
“咳咳……对不起,这位女士,无功不受禄,我想我们不能就这么随便接受您的好意。”
“别听她胡说八道、女士!” 比利激动得脸上的雀斑都在泛红,“您这样的好心人不多见啦、我们怎么能拒绝您的好意呢!”
“你闭嘴比利——”
“你这笨蛋才该闭嘴!”
“别吵了你们!” 从头到尾一开始稍显唯唯诺诺的另一男孩很有气势地大吼道,终止了两位伙伴的争论,他抬眼透过破破烂烂的镜片看着埃尔:“抱歉,女士,我们是很需要您的钱,不过,我们又应该以什么作为回报呢?”
闻言,埃尔弗里德一愣,微光一闪而过,她踌躇了下,问:
“你们这点年纪,大晚上在街上晃荡,父母不担心吗?”
“我们没有父母。”
她低头看了一眼他们怀里的波斯猫,沉默着思索一阵,拿出更多块金币,蹲下身与他们视线持平。
“……我需要你们帮我‘留意’一个人。”
比小猫小狗还不起眼的、最不容易引起注意的,正是小孩子。
人文关怀意识本就薄弱的巫师界没有对儿童权益特别的关注,既不设置专门的孤儿院、也不会觉着大街上有流浪儿是什么奇怪的新鲜事。
一连两个星期,据三位得力小助手聪敏过人的观察,从马尔福庄园的来宾到纳西莎偶尔的出门会客,他们事无巨细地记录汇报给她了、通过养的猫咪传信,每次收到情报,埃尔会拿些质量不错的猫粮喂它,有时候它干脆赖着不走,在暖呼呼的地毯上打滚,有时候像听懂她说话那样执行好命令回传的任务,她猜它简直跟人差不多的智力。
托这“三人一猫侦查分队”的福,埃尔弗里德确定了先前的心中猜想:婚后已经过去六年,纳西莎果然开始焦虑子嗣的问题,不像麻瓜的医院、魔法界最大型的圣芒戈都没有系统的生育检查科,况且以马尔福家族的骄傲,现在秘密会面私人治疗师的做法才符合这不可一世纯血的作风,可惜英国数量稀少的治疗师根本不够供予选择……瞧、需求就是破绽,合理的切入点手到擒来,而恰好是自己熟悉的领域、准确来说,是自己“亲属”专业的领域——看来伊奈茨是颇有先见之明,留下的回忆录里提到的旧同事不少如今小有名气,她不用像无头苍蝇似地费劲。
唯一的麻烦,是怎么说服这群优秀的异国治疗师前往被伏地魔搅乱时局的英格兰,任何惜命的研究员都没道理来淌这浑水,然而对于她来说、此时也好未来也好,牵扯越来越多国外的巫师是十分必要的计策……她首先向从前在霍格沃茨熟识的斯拉格霍恩教授了解近年肯参加国际魔法交流活动的异国学者越来越少的原因,的确时势不太平、但显然荣誉和奖励不够诱人,导致他们都感到不值得奔波一趟。承办方也因过低的热度频繁取消,由此陷入了死循环。
无非利益不足以冒险罢了,她终于带着一名合格政客的影子、一副眼里只有目标而不在意自己付出多少代价的势头,跟瓦伦娜简单地商量过后,俩人直接以捐献经费的名义提笔写信建议恢复原定九月的医学交流活动,到位的金加隆以及斯拉格霍恩出于对爱徒的赏识帮忙从中游说,对方十几天犹豫的功夫、还是招架不住可观的收益,她回校考试的那天早上预料之内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下一环该上场的是她两对父母的朋友们,当中一个姓希斯·斯图尔特的美籍治疗师最被她看重,鉴于他的高资历,假如他愿意赏脸千里迢迢过来,纳西莎·马尔福必定会私下主动邀请他,有趣的正在于,据坊间流言、同样出身不凡的希斯·斯图尔特平常很是傲慢,习惯挑选病患的他不会随便为谁出诊。
尽管回忆录中所描写的斯图尔特完全不是流言所说的样子,埃尔也做好了被拒绝或甚至被嘲讽的准备,和他展开了通信。
但意料之外,一得知她是谁的女儿,希斯的态度变化得非常平易近人,用语温和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允诺秋天结束前会来英格兰,字里行间是对老朋友的怀念。她想象不出亨德里克·阿德勒生前到底是有多高尚、以致于一位鼻子翘天上去的伊法魔尼创始人后代会对他评价如此之好,还爱屋及乌地满足他孩子莫名其妙的麻烦愿望。
总之,进魔法部前,她该做的所有铺垫出奇顺利地完成,这等顺利更考验她的心态,面临后续漫长的博弈,身处权力的竞技场,不是一般的压力。
任期已走过三年的哈罗德·敏坎以表面强硬态度所著称,不过埃尔弗里德看得出他不是真正的强硬,在对抗伏地魔和食死徒的举措上,他只顾实施安设更多摄魂怪这种无用的防守战略,魔法部整体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疲软无力,这一现状令她想起在另一个世界一样忙于竞争的女士所说:
“……He is weak,and he is even weakening the party.”
魔法部没有党派的竞争,却仍不乏各怀鬼胎的算计。
通过了部长秘书一职的严格考核,格林格拉斯借着庆祝的名义请她吃晚饭,挑的地方是大部分上流纯血会出入的就餐场合,这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他依然想争取她,而照她现在企图跻身该交际圈的念头,她确实须“不太道德”地钓着这位天真的少爷,当然、她仍“很有底线”地维系朋友距离,适可而止的暧昧,若即若离的模糊,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矛盾、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再偶尔透露几分示弱意味的顾虑……她蓦地发觉自己其实很擅长操控他人的着迷,这倒不代表她享受于操纵的过程,却跟她一直以来将内心上锁无数层保护壳有关,正因为她明晰每一块面具应对照与哪个人进行互动,所以只要她想、她都能对应做好不同的交涉与周旋,也是如此、她才不喜欢结识“新朋友“,若不是现今条件所迫,不得不为大局舍弃自己的喜好之余,竟忙里偷闲地走神:意识到她为数不多表露最真实的、毫无保留的歇斯底里,目睹与承受它们的人屈指可数。
告别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埃尔弗里德难得没有感伤,在魔法部当个打杂的部长秘书是最被小觑的位置,明面上她做的都是用不着智商的工作:泡茶端咖啡、整理新旧文件、写演讲稿等等,哪些没用的、枯燥的事务,就由她这刚毕业的小人物来处理,敏坎跟多数普通中年男巫没什么不同、恪守权威的原则,欺软怕硬的典型,向来没睁眼瞧过她。相较之下,隔壁执行司的司长巴蒂·克劳奇对她的态度还好点,起码叫对了她的姓名。
这反而是好现象,越微不足道的普通身份,她越能以此作为掩护,身在魔法部最大的好处是一切下行的政/策她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隐藏的机密动动脑也能查到一二,没有比这更便利的。
极端的忙碌难免牺牲生活中某些重要的人或事,从莉莉带詹姆去见佩妮和她先生到俩人订婚的事她都只在信上得知,婚礼的时间定在了年底。
她真心为他们高兴,也真心为一去不返的所有选择感到不安——彻底回不了头,他们都加入了随时会没命的正义阵营,但是以不同的方式。
八月中旬的一天是格林格拉斯的生日,他早早递出邀请函请求她到场庆祝会、正是在家族中举行。
很好的机会,她不能再等了。
前一晚过度思考到失眠,即使并非最佳状态,埃尔弗里德的表现却足以留下深刻的印象,从气质到言行,举手投足间的风度,是真正接受过良好教养、笼统来说属于精英教育的人才会有的文雅与体面,还带着平易近人的谦逊,这更讨人喜欢。
很快她留心到佩吉·格林格拉斯夫人⑨对自己尤其热情,自打进门后几句寒暄,没来由的关照就从主动搭话演变为将她介绍给其他来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未免都过于亲切。
“……看,我都说我妈妈绝对会很喜欢你。“ 格林格拉斯悄悄在她耳边侥幸地说。
不,这不正常……她警惕地思忖,维持着表面的若无其事,内心已经走过许多遍猜测,暗地里敏锐地解读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对,她想得起来,那是一种熟悉的审视,一种在透过她回忆某一个故人的审视,曾经瓦伦娜也用过类似的眼神看她。
按佩吉的年龄推算,若就读于霍格沃茨,是可能会跟伊奈茨有交集;记忆中很受欢迎的伊奈茨身边是经常围着一大堆女孩子……原因似乎变得合理了些。
宴会期间,有宾客不掩敌意的、质疑自己血统的问话抛了过来,借此契机,埃尔弗里德稍微技巧性地“歪曲“了自己真实的身世,既强调“门泽斯”是俄国纯血世家的姓氏,又委婉暗示生父也同是巫师的意思(省略了实际上他是麻瓜出身的巫师的信息),虽然她这么形容也没错,只不过是不光彩的手段罢了,无疑于心有愧、但她没有顾及情绪的闲暇时间。
生日晚宴结束时埃尔还被邀请参加下周二晚的茶话会,那可是唯有纯血家族夫人们出席的私人聚会,换言之和佩吉·格林格拉斯关系不错的纳西莎·马尔福也会在。
然而当事人佩吉恐怕要永恒封存秘密、将那不可言说的私心带进坟墓:对这金发碧眼的年轻人有好感到这样的程度,更多是源于少女时期怦然悸动的青春追忆:转眼间几十年随随便便流逝干净,却带不走那场终止于“理智地认识双方血统高低隔阂”的单恋,抱着疗愈不了的遗憾跟不喜欢的人联姻,无数个夜晚情不自禁想象假设当年稍微勇敢点会如何……无解的答案,灼烧着在尊贵主母的面具底下一颗不幸被“家族荣誉”摆布成功的破碎心灵,于是在此刻遇见与往昔梦中人相似得几乎重合的存在,神似的面容、别无二致的性情——就像永远拒绝不了幻梦里的光环,面对连相像的陌生女孩都做不到拒绝。
对外宣称是利益的交换、佩吉借用埃尔是部长秘书的理由帮忙大略美言了几句,茶话会的太太们本来对富有利用价值的混血就意见不大,她们没有反对佩吉的决定。
正当埃尔弗里德忙于赶在参加茶话会前的下一步计划,她在西里斯惯例寄给她的信中得知了一个噩耗:
昨晚阿尔法德舅舅在圣芒戈病逝。一瞬间,她忍不住用力把信纸攥紧于手心,针刺般灼烧着皮肤,直至心底被洞穿的荒凉由痛觉所填补,才松开了手。
举行葬礼的午后,灰蒙蒙的天空往下坠落着烟雾浓重的雨水,却很是正常——这儿总在下雨、像没有晴天的时刻。
布莱克家别的成员并未到场。按白纸黑字的遗嘱,阿尔法德将遗产全数交由离家出走的侄子、猜得到愤怒冲昏了沃尔布加的头脑,将死之人早不在乎自己被除名与否。
等她赶到,献花的已经走得差不多,只剩下陪着西里斯的詹姆和莉莉。不知道为什么,四个人见到彼此的一刻,相互的拥抱取代了言语,双方情感的共鸣融入无声之中。
离上次见面已相距一段漫长的空白,阴天忧郁的光影把穿着黑大衣的身躯勾勒得从未有过的落寞,如同刻刀的雕琢修饰,西里斯的脸颊瘦削了点,皮肤苍白,比以往显得年长与沉寂,他应该是不小心淋了些雨,整个人透露着一层脆弱的、憔悴的朦胧。
朋友们默契地腾出空间。她陪他收拾着舅舅住所的遗物,俩人沉默了很久。好像预兆到下次见面又是遥遥无期,埃尔罕见地打破无言以对的局面、她分享一则旧事:从小就听着蕾妮奶奶无所谓死亡的乐观态度,以及那一句“百年后你终会与爱人相见”的慰藉。
他静静听着,淡色眼睛的深处升起一丝微光,语气是掩饰伤感的平和:
“……而反观我小时候,连阿尔也挖苦过‘我们布莱克学不会爱人’,我想没错,这整个家族都是一群近亲间勾结的精神病人……” 他在痛苦于沃尔布加的残酷无情、死去的亲弟弟都唤不起应有的悼念,她看得出来。
“我从不觉得你们跟我有什么不同。” 她走到颓丧坐在椅子上的人面前蹲下身,握紧了他的手,坚定地温声道:“你比我认识的大多数人还要重情重义——你和你舅舅都是。坦诚告诉你,我甚至感觉你对别人的热爱多于对自己生活的热爱,这特别难得不是吗?你可以为素不相识的生命冒着牺牲自我的风险跟伏地魔对抗,这已经是更神圣的大爱。”
病得最重的那些夜晚,阿尔法德常常喃喃着胡话,药物的副作用让他变得糊涂,西里斯不得不用魔法设置一个提醒他吃药的闹钟,或者帮他记录好所有实则只是心血来潮的行程安排。
某一下午他出奇的精神,看了好几场魁地奇世界杯的往届转播赛,好不容易学会了照料病人的西里斯费尽心机地劝他别熬夜、早点睡,在为大龄儿童似的舅舅掖好被褥后,阿尔法德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生活真的很美好,帮我记一记,孩子。”
It’s a beautiful life. Remember that too for me.
景象重叠,失衡的情绪走在了理性的克制前,西里斯抬起头看向她,眼睑微红,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仿若沾染午夜雨雪的花瓣露珠、转瞬即逝。
温暖的刺痛涌入她的心底,像是被拽进一片温热的深水中,明明她再往下坠就会窒息而死,却割舍不掉这紧紧包裹自己全部的、令人沉迷的暖意。
做不到犹豫,她抱住了他,现在他能听清她胸口的心跳了,仿佛终于找到了凭证——触及他们仍活着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