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撞见女子的身体,常人不过两种反应,若是君子,自然立刻转过去不敢再看,若是登徒子,则会目露淫光。
宋亦浔……其实都不是这两种人,他应是面上毫无羞色与愧色,冷酷地盯着她,接着嘲讽她的身子有这样那样的缺陷。
就像他刚出现的时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看一具死尸。
然而,在韫月惊慌出声后,出乎意料的,他竟像是猛地回神,像个君子一样立刻背过身去。
只是宋亦浔毕竟不是君子,他不会红着脸连声赔礼道歉,然后羞惭地退出房间。
他只是转过身去,仅此而已。
然后毫无温度地说,“手帕。”
竟是来索要昨夜韫月承诺的赠帕之恩。
梁国已算是民风开放,然而韫月这十八年来从未做过如此出格之事,仍是难免紧张慌乱。她双手紧紧攥着被子,心跳得很快,在胸腔里颤颤发抖。
然而尽管她脸颊涨得绯红,听到这两个字,也忍不住无语。
这帕子是玉做的吗,至于巴巴地跑这一趟?
韫月忽然一顿,为了条手帕当然不至于专程跑这一趟。
难道是为了,见她?
是为了来见她吗?
可为什么不是召见,而是这时候来?
之前从未注意过,此时一回想,才发觉他每次都是夜里偷摸摸地来,她身边的婢女都弄晕了,除她二人,再无第三人知道。
就连找回两个厨娘也都是偷偷地做,好像生怕被人知道他为她做了什么。
可这样偷偷摸摸的,与“偷情”何异?
突然冒出的两个字,让韫月瞬间遍身寒意。
她是和亲公主,也是堂堂一国公主,就这么不配被尊重?
她明白了。
他是有些喜欢她,可因为质子的经历,他又恨透了梁国王室。
所以他才这般自相矛盾地轻贱她。
韫月已经拿出绣好的手帕,想到他对自己的羞辱,想到自己还辛辛苦苦地绣了一天的手帕。
他配吗?
她泄愤般狠狠砸了过去。
只是那到底只是一条手帕,能怎么砸呢?
轻飘飘地打在宋亦浔衣袍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又轻轻落下,柔柔地躺在地上。
宋亦浔却像是被砸得回了神,偏头看了下,就见地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拾起来,打开看了眼。
一方玄色帕子,浓夜如墨,明月高悬于空,倒映在江面上。
明月溶于粼粼水波,水包容着月色。
别时茫茫“江浸月”①,江水与月,纠缠不休。
韫月,韫月。
他从不知“韫月”还能做这种解释。
她是这个意思吗?
宋亦浔呼吸都一紧,朝着韫月望去。
韫月就看到他冷冰冰皱眉的样子,漆黑的瞳孔比平时还要深沉阴冷几分,犹如深海漩涡,要将人吸进去绞碎。
韫月被他这一眼看得汗毛直立,立时想起两人如今的身份,顿时背生冷汗,胆颤心惊。
她怕极了,怕他一时之怒又掐断她的脖子。
可后怕之余,又生出些委屈,分明是他折辱她,她竟连恼怒的资格都没有吗?
真相未被撕开,她连质问都不能,轻轻抿着唇解释道,“你离得那么远,我够不着,才抛过去的。”
然而落在宋亦浔眼里,
她似是因惊吓,又许是那一头如墨的黑发,衬得她脸色微微发白,那么楚楚不安地,直勾勾地望着他,目光就如,如那手帕上的水波漾漾,勾缠着月色,一丝一丝勾进他心里,丝丝密密地紧缠着他的心脏。
没有一丝缝隙,几乎不能呼吸。
韫月一句脆弱的解释,才霎时让他清醒。
然而心被冷冰冰的现实泼凉了,身体里的血仍在沸腾着。
身体的变化让宋亦浔有些难堪,难堪到脸色更阴沉。他怕被韫月瞧出来,身影一晃,又像之前一样消失了。
韫月看着空出来的地方,长长松了口气。
随即,眉眼都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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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亦浔离开后也难得安宁,回去冲了很久的凉水澡才能躺下,可一闭眼,脑海里全是她楚楚可怜望着他的模样,是宋亦浔从未见过的娇弱,惹人怜,也更勾人。
幽深的眸冷冷盯着漆黑的帐顶。
不能再想下去了,不然他恐怕会再夜访香闺。
他闭上眼,让自己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