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身边的,多是刚捕猎回来的成年猎人,对于祭司的停留,猎人们愕然,暗暗传递几个眼神,不经意地朝林森瞥一眼,垂下视线。
林森对于他人的注视一向敏感,没有错过身边的异常,转身,看见静立在背后的老人,对方面色阴沉,满手鲜红,仿佛索命的厉鬼,浑浊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林森视线在大河和祭司身上扫了一个来回,不做反应,他思绪有些发散,正庆幸这个部落没有下跪以表尊敬的‘规矩’,不然,他真的做不到朝面前装神弄鬼的两人下跪。
怪异的舞步是邀请鬼神上身,或者和其对话。
献祭野兽是表达敬意,祈求帮助。
占满鲜血的手印是代替行使权利。
被挑选的多数是无能,孱弱,残疾的人,他们的反应太过于深刻,林森想不到除了死亡还能有什么让这帮原始人这样绝望。
再结合当前的时间,实在不难推断这场仪式的最终意图。
以前,林森也曾了解过类似的习俗或者例子,却怎么也没有料到有一天能亲眼所见,甚至作为当中一员,亲身经历。
“祭司。”身边的人忽然出声,林森反应平平,一旁的猎人却不一样,他余光瞥见有人从背后怼了男人,还有人低声警告似的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当事人却像没有察觉,语气平淡地补充,“什么意思?”
“山神告诉我今年的寒季会比往年更加严酷。”祭司声音沙哑,话说了一半,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我可以…”山沉声,说到一半却自己止住。
“你想留下他?”老人反问,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山沉默,良久。
“他有用。”他声音从没有这样低过,他脑子里闪过那天老人端坐在石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大河拳头即将落在他脸上飘来对方施舍一样的制止,还有尖锐的印树刺破皮肉手掌底下传来的颤抖。
林森感觉手腕上的桎梏一点点收紧,好像要把他骨头活生生捏断,意识到男人的情绪已经即将到达某个顶点,他抬手想挣脱,却慢了一步。
“我……”
砰!
大河在山说出第一个音节的时窜出,一脚踹在男人胸口,林森手腕蓦地一松,眨眼间,男人消失在眼前。
林森视线追寻,看清眼前的一幕下意识想挪开视线,现实却是他瞪着眼,将对方倒地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他从没见过山这样的狼狈,即使那天在山洞里被大河踹一脚也只是后退几步很快就稳住身体,不像现在,彻底失去平衡狠狠跌倒在其他猎人脚下,捂着胸口,胡乱地蹬了几下腿。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逾矩。”大河一只手稳端着石碗,声音不大,却带着让人胆颤的威压,“如果你再因为一个奴隶对祭司无礼,我就砍下他的脑袋,把他尸体扔进林子喂野兽。”
话落,男人退到祭司身边。
“……”
山闹出的动静不小,即使是这样人人自顾不暇的时刻,都有不少人看过来,林森能感觉落在自己身上各式各样的目光,像一根根刺,扎进他的血肉,他抬头看向老人,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毫无波澜地和对方对视。
半晌,老人先开口,“你是大山部落的奴隶,你为大山部落带来的一切山神都看在眼里,现在,山神允许你为自己留下印记,寒季来临,他回带你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
祭司沙哑含糊的一长串音节林森听不懂,但看着大河伸长胳膊递过来的石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盯着石碗,几乎没什么犹豫,抬手浸入其中,直到黑红腥稠的血液一寸寸吞没他的手,拿出时淋了一地血滴。
林森没有停,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到山旁边,弯腰用血淋淋的手把人拉起来。
谁也没料到这一幕,但也没有人上前阻止他的行为。
他低着头,胡乱地把手上的血抹在山的掌心,等对方一只手和自己的一样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拉起对方的手掌,附在了自己的脸上。
粗粝的手掌因为沾了滑腻的鲜血,不如上一次那样剌脸,察觉到对方的抵触,林森默默加大力道,不由分说地摁着山的手从自己脸上抹过。
两清了,他想。
以林森为中心的一片人群是死一般的寂静,本该是主角的两人立在一旁,眼神晦暗不明,不久,一前一后地悄然离开。
林森放开山的手,抬起手背蹭了蹭嘴巴,勉强能张开些唇缝,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两人离开的背影。
鼻尖萦绕的血腥味让他头昏脑涨,旁边适时伸来一只手,林森睨一眼山,接过对方不知道从那里掏出来的兽皮,在手上和脸上随意抹了抹,裹满血还给山,山接过来塞回腰间的兽皮袋。
两人动作神态自然,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不存在。
之后,又有四五个人被选中,祭司终于缓慢走向高台,接下里的场景和一开开始类似。
老人拿走大河手里的石碗,仰头疯魔地大喊几句听不懂的话,围着火堆癫狂舞动,顺势把手中的石碗掷进火堆,最后颓然倒地。
人群久久没有反应,直到老人再次爬起来,成功送走了山神,迎寒礼结束了。
很快,一只只猎物被压上高台,高台上响起熟悉的悲哀兽吼,人影晃动,慢慢朝高台靠拢。